二十年后，在我的公司上市庆功宴上，我喝得半醉，躲在露台吹风。助理小跑过来，把手机递给我：“马总，您太太的电话。”

电话那头，妻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文斌，我刚看到公司账户，你为什么突然给一个叫‘清婉基金’的慈善机构匿名捐了28万8千块？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个数字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看着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笑了笑，酒意上涌，眼眶却有些发热。我说：“没什么，就是……还一笔旧账。当年，有个大姐姐，收了我28万8的学费，手把手教我玩了一场游戏。今天，我连本带利，还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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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长呼出一口混合着酒精和往事的烟气，轻声说：“一个能赢一辈子的游戏。”

而这一切，都要从1999年那个闷热的夏天说起。

那年我19岁，高中没读完就出来晃荡，在城西一个叫“飞宇网吧”的地方当网管。每个月工资六百块，包吃住，住就是网吧阁楼上用木板隔出来的小间，吃就是每天两顿泡面。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已经是天堂了。

就是在这样嘈杂混乱的环境里，苏婉清的出现，就像是一滴干净的露水，滴进了油腻的火锅里。

她第一次来是周二的下午，网吧人最少的时候。她推开门，外面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形成一道金色的轮廓。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化着我看不懂但觉得很高级的淡妆。她不像来上网的，倒像是走错了地方的仙女。

“你好，开台机子。”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清清冷冷的。 幸运飞艇168开奖

她从一个精致的皮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我。我偷偷瞄了一眼：苏婉清，26岁。比我大了整整7岁。我心里嘀咕，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会来我们这种破网吧。

我给她开了台最角落的机子，那是我特意留的“清净地”，离那帮打游戏嘶吼的家伙最远。她道了声谢，就安静地坐过去了。我假装拖地，来来回回在她附近晃悠了好几次，想看看她到底在玩什么。

可她没玩游戏，也没看电影。她只是打开一个叫OICQ的聊天软件，那时候QQ还叫这个名字。和我见过的那些一上来就加好友、进聊天室胡侃的人不同，她好像在……工作。她同时开了好几个号，不停地在各种五花八门的聊天室里潜水，偶尔发一两句话，然后把大量的聊天记录复制粘贴到一个文本文档里，密密麻麻的，看得我头晕。

我鼓了好几次勇气想跟她搭话，但每次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我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穷网管，人家是开着一辆红色桑塔纳2000来的城里人，我拿什么跟人说话？我俩的差距，比我和电脑里《星际争霸》的神族还大。

大概半个多月后，转机来了。那天她电脑的浏览器卡死了，怎么也关不掉。她第一次主动叫我：“小兄弟，能过来帮我看看吗？”

我心跳得像擂鼓，几乎是冲过去的。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她，她的皮肤很白，眼睛像一汪深潭。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废了半天劲才用任务管理器把程序关掉。

“我……我叫马文斌。”

“文斌，好名字。”她指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档，状似无意地问，“你对这些东西，不好奇吗？”

我老实地点点头：“好奇。姐，我……我看你天天弄这些，这是在玩什么新游戏吗？”

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疯狂的点头。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大奖砸中的幸运儿，根本没去想，这场“游戏”，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

苏婉清教我的“游戏”，规则很特别。

她让我申请了十几个OICQ号，取了各种各样的名字，有扮成中年股民的，有扮成家庭主妇的，还有扮成大学生的。然后，她给了我一个列表，上面全都是各种财经、股票类的聊天室。

我问她：“姐，这……这就是游戏？”

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对。信息就是金矿，而网络就是最大的矿山。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在沙子里淘金。这比你玩《传奇》打装备，可刺激多了。”

我似懂非懂，但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接下来的日子，我除了吃饭睡觉和给别人重启电脑，所有时间都泡在了这件事上。我像个间谍，每天在虚拟世界里切换着不同的人格，搜集着关于“宏远科技”的一切。有时候为了套一句话，我得陪一个油腻大叔聊半天他家的狗。

“你看这条，‘我听我二舅说，宏远科技下个月有重大利好’，这是噪音，毫无价值的市井传闻。”

“再看这条，‘我们公司是宏远科技的供应商，他们最近的订单量翻了三倍，但回款速度却慢得不正常’，这，就是信号。”

我听得目瞪口呆，第一次知道上网还能这么玩。我觉得苏婉清简直是神，她打开了一扇我闻所未闻世界的大门。我看向她的眼神，崇拜多过了爱慕。

我不敢吭声，但心里却在冷笑。你们懂什么？我在玩一个你们一辈子都玩不懂的高级游戏。

随着“游戏”的深入，我成了苏婉清的专属“副手”。她甚至给了我一把她阁楼房间的备用钥匙，让我可以随时进去用她的电脑整理资料。她的房间和我那狗窝般的住处天差地别，干净整洁，空气里永远有那股好闻的香味。我每次进去都小心翼翼，生怕弄脏了什么。

有一天深夜，我整理完资料准备离开，却在下楼时撞见了苏婉清在楼梯拐角打电话。她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却异常冰冷，和教我时的温柔判若两人。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缩在阴影里。姓钱的？连根拔起？我脑子里嗡嗡作响。这根本不是什么游戏，这听起来……像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等她挂了电话，我才哆哆嗦嗦地走出去。她看到我，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常态，笑着问：“文斌，弄完了？辛苦了。”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点头，落荒而逃。那一晚，我失眠了。我意识到，苏婉清的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我只是她这场“游戏”里的一颗棋子，一颗随时可以被丢掉的棋子。

直到那天下午，苏婉清找到我，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把一个信封放在我面前，里面是厚厚一沓百元大钞，足足有两万块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眼睛都直了。

“文斌，这是给你的。”她说。

她按住我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她说：“你听我说，这是预付的报酬。接下来，我要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做成了，我再给你十万。”

十万！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在1999年，十万块对我们这种小地方的人来说，就是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

她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段话，大意是说宏远科技资金链断裂、高层内斗、产品存在重大缺陷等等。她说：“从今天晚上零点开始，我要你用我们所有的OICQ号，把这段话，发到我们之前搜集的所有聊天室，还有各大财经论坛。记住，要像病毒一样，让它铺天盖地地传出去。”

我颤声问：“姐，这……这是为什么？”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是疲惫，又像是某种决心。她说：“文斌，你不用问为什么。你只要知道，我们在玩一场大游戏，对方是个坏人，我们是在做好事。扳倒他，很多人会因此得救。你不是棋子，你是我的战友。”

“战友”这两个字，像一道电流击中了我。所有的恐惧和不安，瞬间被一种虚幻的使命感和被认可的激动所取代。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天快亮的时候，她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文斌，我们的游戏……结束了。谢谢你。”

说完，她转身拿起包，就朝门外走去。

我急忙追上去：“姐，你去哪？”

我看着她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心里空落落的。我回到吧台，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我是在一片嘈杂和混乱中被惊醒的。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冲进了网吧，为首一人厉声问道：“谁是马文斌？”

两个警察立刻走过来，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我当时就懵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出事了。

我被带到了派出所。审讯室里，一个老警察把一叠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摔在我面前，那全是我昨天晚上发的。

“这些，是不是你发的？”

老警察叹了口气：“小子，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事吗？宏远科技的股票今天一开盘就跌停了！人家已经报案了，说你恶意散播虚假信息，操纵股价！这可是经济犯罪，要坐牢的！”

坐牢！这两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头上。我终于扛不住了，哭着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关于苏婉清，关于她教我的“游戏”，关于那两万块钱。

“警察同志，我……我不知道啊，是那个叫苏婉清的姐姐让我干的！钱……钱还在我宿舍枕头底下！”

“她早上就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被关在拘留室里，每天都活在恐惧中。我恨死了苏婉清，我觉得她就是个骗子，一个把我当傻子耍，最后把我推出来顶罪的蛇蝎女人。我甚至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第三天，那个老警察又来找我。他让我收拾东西，说我可以走了。

“没事了。”老警察说，“宏远科技那边撤案了。他们公司内部确实出了大问题，你发的那些东西，虽然夸张了点，但也不全是空穴来风。他们董事长因为涉嫌巨额职务侵占和商业欺诈，已经被我们立案调查了。你小子，算是歪打正着，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我走出派出所，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第一时间冲回网吧，冲上阁楼，苏婉清的房间已经空了，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回到自己的狗窝，在枕头底下摸了摸，那两万块钱还在。但在钱的下面，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纸条上是苏婉清秀丽的字迹：

“文斌，对不起，把你卷进来。我没骗你，我们确实是在和一个坏人玩游戏。宏远科技的董事长钱宏远，五年前用卑劣的手段吞并了我父亲的公司，导致我父亲心血尽毁，重病去世。我收集了他所有犯罪的证据，但还差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让他内部的资金链因为恐慌而断裂，露出马脚。谢谢你，我的战友，你帮我做到了。”

“我不知道警察会不会找你，如果他们找你，你就把这支录音笔交给他们。里面有我和他的几次谈话录音，足以证明我是谁，我在做什么。它能保你没事。”

我颤抖着手撕开那个厚厚的信封夹层，里面掉出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只写着三个字母和一个数字：JD。com。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JD。com是什么，只觉得这几个字母很奇怪。我捏着那张纸条，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我不知道那是委屈，是后怕，还是感动。

原来，她不是骗子。她没有抛弃我，她甚至给我留好了退路。她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独自在黑暗中行走的复仇女神。而我，有幸在她冰冷的复仇之路上，当了一回火把。

一年后，我终于搞明白了“JD。com”是什么。我用那两万块钱，加上自己打工攒的积蓄，在老家开了一家小小的电脑耗材店，并且在网上开了个店，卖鼠标、键盘和光盘。我学着苏婉清教我的方法，去分析信息，去判断趋势。

后面的故事，就像所有俗套的创业经历一样。我抓住了电商的风口，从一个小店主，一步步做大，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今天的身家。

二十年来，我再也没有苏婉清的任何消息。她就像一颗流星，划过我最黑暗的青春，然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但我知道，我人生的轨迹，是被她用一场惊心动魄的“游戏”彻底改变的。她教会我的，不是如何操纵信息，而是如何独立思考，如何看透表象，如何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航向。

那28万8千块的捐款，是我擅自决定的。2万是她当年给我的“报酬”，10万是她承诺的“奖金”，剩下的16万8，算是我这二十年来欠她的利息，和一声迟到的感谢。

妻子推开露台的门，走过来给我披上一件外套，嗔怪道：“一个人在这儿傻笑什么呢？客人都等着你呢。”

我转过身，握住她的手，看着远处说：“我在想，幸好我这辈子玩过的最贵的一场游戏，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