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你拿到了街头派发的免费超梦。存储器上扎着粉色缎带，你觉得内容大抵会很低龄。接入。

第一段梦

海风带着铁锈的味道。夕阳在薄雾里洒出潮湿的橘红，涂抹波澜不惊的浅海和金黄的沙滩。风景如明信片，然而没有游人——这里是地中海疏散区。

一名骨瘦如柴的非法移民，赤着脚在沙滩上小心翼翼地行走，躲避着发出诡异磷光的不定形物体。他的眼睛紧盯着海浪带来的一条八角形怪鱼。如果吃下去后没有变成海滩上这种玩意，那么这鱼可能为他提供几天份的热量。

忽然，海水剧烈翻涌。一个两层楼高、质感滑腻、布满斑点的半人形物体破开水面，向非法移民扑来。

非法移民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双目圆睁，喉咙发出嘶哑的尖叫。

紧接着，一道电光将怪物吹飞出去。怪物的残骸裂成几块、重重地摔在海里，溅起异常清澈的水。

场景一转。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空气里弥漫着清香。环形礼堂座无虚席，与会者穿着剪裁得体的制服。讲台上，公共福利部副部长里奥·科尔正在发言。他年近七十，保养得极好，笑容和煦，宛如宣传手册封面上的模范公民。

全息投影在他身后展示着令人安心的画面：社会和谐度持续上升，人群犯罪指数稳定在低位，公民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欧洲的主要城市在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安全过。犯罪指数 150 以上的零星公民在治疗设施里恢复良好的影像。犯罪指数 300 以上的极少数罪犯被送往北非度假区、在那里面带笑容锻炼身体的影像。

里奥的声音充满感染力：“通过可持续的福利优化和社会建设，我们的社会和谐度在过去一个季度提升了 70 个基点。狄刻系统引领我们走向空前的团结与幸福！”

台下，年轻的技术分析官索菲·陈坐在靠后的位置。她穿着笔挺的警察制服，通过视网膜界面分析着数据。

里奥继续发言：“家庭，作为社会最小的细胞，其稳定与幸福，是系统稳固的基石！我与我的妻子伊芙琳……”

里奥突然卡壳了。他的眼球不自然地向上旋转，瞳孔急剧放大。索菲惊讶地看着里奥的犯罪指数从 45 开始飙升，68、115、201、278、318！

刺耳的红色警报响彻礼堂。

里奥的声音扭曲，充满了原始的恐惧：“不……不可能！那东西……眼睛！无眼的眼睛！无翼的蠕虫……”

他双手抱头，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脸，好像要将面具卸下来。

低水平骚动的人群看着安保机器人为里奥注射强效镇静剂。里奥抽搐着被机器人拖走，在地板上留下一条浅黄色的液体。快递无人机赶来了，按照系统的规则，里奥将被送往北非度假。会场里的精神安定气体愈加浓厚，机器人打扫地板并播放安抚音乐。主持人上台致歉，承诺提供免费心理咨询服务。

索菲深呼吸着，直到自己的犯罪指数回到 50. 在此过程中，她捏着一支用旧了的笔，在纸本子上快速写下时间、地点、里奥的指数变化和失控的言语。这袭击是怎么实施的，远程入侵受害者的植入体并播放了地球上某处的黑暗存在的影像？在光学迷彩掩护下近距离投影到受害者眼睛里？影像是全流程无人录制的？

场景转换。旧图书馆与周围的闹市区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里本是实体书的坟场，然而空气经过了除尘，故纸堆的味道被消毒水与香水盖过，门边挂着金字招牌“糖果屋工作室”。

索菲与警官勒布朗前来检查里奥的前养子汉塞·科尔，或者，按她自己的说法，格蕾，简称 G——在没找到有用证据的时候，受害者的近亲属总是有嫌疑。

勒布朗五十多岁，脸上刻着皱纹，身体做过不少强化，大衣散发着巴西咖啡和烟草的味道。他现在的犯罪指数是 89，对退伍军人、老警察来说实属不易。

他们在一个用书架和书堆垒出的“房间”里找到了格蕾。她正在进行直播，警察们看到她的犯罪指数是 30.

幸运飞艇168开奖 按照诉讼法，对犯罪指数低于 100 的人的犯罪指控和犯罪调查请求被自动驳回。

格蕾用平静的萝莉音打着学术腔调说：“狄刻系统，用着女神的名字，做着同音词的事情，雌雄同体。要谈论这样的父权符号，我们不能满足于类比我们的生物爹或野爹。我们被粗暴地要求顺从、接受、露出笑脸，屈服于没有理由的规训、绩效、情感及其管理；这权力矩阵又装出母亲的温柔……”

勒布朗低声对索菲说：“听听，我还是个小鬼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已经埋了。她当的是助眠主播吗？”

直播的画面，却不是枯燥的理论或虚拟小人跳舞，而是实时传输的地中海辐射沙滩画面。只见格蕾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操控着战斗无人机在低空盘旋，不时放出一道电光，将从海里爬上来的、被弹幕称为“水猴子”的怪物爆头。每当怪物掉回海里，直播画面就飞过一片弹幕和打赏信息。

格蕾继续说：“……镜像阶段在赛博格主体中会产生何种异化？当我们的身体可以被随意改造，性别绝对是可选择的表演时，旧本质无所适从，而古老的问题从未离去——我的自我认同是女性，可女性是什么，自我是什么，认同是什么，我是谁？我是从我的眼睛里往外看的那个东西，但如果我有很多很多眼睛呢？”

格蕾和她的虚拟形象做出一个摊手的动作：“当然，系统喜欢我们保持原装身体，或者原装脑子，顶不济也要只被它开发。我们最好既原子化又组成核心家庭，乖乖地完成人口的再生产，不要逼系统下令强制授精。所以，当我切开并改装了那个功能不良、伤痕累累的所指，我就不再是公民了。为了混口饭吃，我得给自己的皮套打工。观众老爷们，这可有意思了，我的皮套不是我的配菜，我是她的妙妙小工具，加热带振动的。”

直播评论区快速滚动：

G 老师又在解构我岌岌可危的三观了！ 一边打怪一边讲哲学，这直播内容太硬核了！ 老师老师，您能帮我手术吗？ 我来自美国，欧洲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打扰了，老师，我在日本看您的直播，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您能给我写信吗？纸质的。 存在主义咸鱼 100 欧元 SC：杀，杀光那些没毛的假猴子！

格蕾：“感谢打赏，老板大气，老板身体健康。至于心理健康，交给狄刻，那必然被迪克了。外国的朋友们早上中午晚上好。今晚的打赏将有一半用于购买食品、药品、饮用水、被子，送给地中海周围不被系统承认的非存在之存在们。原子化互助。”

索菲冷静地记录着。勒布朗环顾四周，看了看脚边一本厚厚的书，书名是《规训与惩罚》。

场景变换。数据流在办公室的四面墙壁上滚动。索菲调出了格蕾的官方医疗记录。

索菲 ： “格蕾，原名汉塞·科尔，在 16 岁前，接受了超过 100 次标注为适应性强化治疗的加密医疗。监护人签字都是里奥或伊芙琳·科尔。”

勒布朗喝着咖啡：“适应性强化治疗，听起来是系统用来把人搞听话的那套。一百次，那就是非法人体实验了。哦，只要实行人的犯罪指数低于 150，就只能调解，他父母自己给自己出了七打谅解书。这都没阻止他变性？”

索菲 ： “记录显示，最后一次治疗后，格蕾自己实施了非法的、很可能没有麻醉的性别重置手术，之后与养父母关系破裂，搬入旧图书馆。动机，仇恨的可能性很高。”

勒布朗 ： “仇恨？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格蕾不简单。她不是在复仇，那些屁话也不完全是行为艺术。在娱乐如此欠缺的时代，这种直播对大众来说很有煽动性。那台无人机的武器相当危险，报告说那是她买合法零件组装的生活用品？”

索菲：“确切地说，是工作室名下的地板清扫工具，用于社区服务时能抵一部分税。打扫海滩是法定社区服务，浪涌者是法定不可燃垃圾。她的工作室纳税很多。”

然后，索菲和勒布朗快速处理了一起利用情感指数实施的金融诈骗。勒布朗凭借老练的经验看穿了罪犯的伪装，索菲则用数据模型精准定位了赃款流向。这部分的记录很跳跃，画面也不清晰。

不知道这超梦是用多少段不同设备的录像拼装的，但看起来没有特效、没有人工智能生成内容。如果这真是欧洲事变前的历史记录，那价值就非同一般。看来，就像阳光、雨露那样，免费的东西有可能是好东西。你继续体验。

第二段梦

索菲和勒布朗在快放的蒙太奇里成功调解了一场有点激烈的社区纠纷，防止了系统预测的群体性事件。然后，他们在系统指示下换上便装，走进一家购物中心。

购物中心里点缀着真丝彩带，阳光透过穹顶洒下。没有正式职位的伊芙琳·科尔站在装饰着真花的舞台上。她身着浅色套装，笑容完美无瑕，为系统“义务”推广幸福感。

伊芙琳声音甜美：“即使在逆境中，我们也要坚信人类的团结与爱能治愈一切创伤。狄刻系统为我们提供了最好的情感支持，让我们敞开心扉，关注人类日常生活中的真情实感……”

台下，市民们有的在听，有的在刷智能手机。索菲和勒布朗混在人群里，按系统的要求“确保活动顺利”。

勒布朗低声说：“敞开心扉？这女人的老公刚被假度了，她犯罪指数 40？”

索菲：“用九种不同模型衡量，她的情绪指数都在优秀范围。要么是精神坚韧，要么是靠技术支撑的表演。”

突然，中庭的公共屏幕换上了直播画面。

格蕾的虚拟形象在画面一角，旁边显示着“内容系微电影创作”。画面的其余部分是伊芙琳标准的宣传影像：她在孤儿院里亲吻儿童的脸颊，与里奥相视而笑，又到厨房烹饪系统配给的食物。

格蕾：“家庭是温暖的港湾，爱能战胜一切，孤儿也被普照？有些时候那是不可能的。”

背景画面变了——

无人机俯瞰北非。高耸入云的怪物在重新布满森林的大地上行走，尼罗河闪着绿色的辉光。画面上出现了飞行高度很低的欧洲快递无人机们，它们排着队形，有的排成 S，有的排成 B，将有气无力的“度假”个体们投放下去。

监控画面。在充气软墙包裹的纯白色监狱单间里，一名头戴高帽、穿着白色拘束衣、胸前大书“打倒思想犯卡尔·弗莱恩”的囚徒面容扭曲，怒视着面无表情地检查着冰锥的里奥。这好像是近半个世纪前的事。

画面上出现了伊芙琳，像是家庭录影。她的表情是崩溃大哭，声音歇斯底里：“我们就不该收养他！他就是个该死的错误！”

接着，画面变成某种精神污染图形。

屏幕外的伊芙琳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不……停下！关掉它！”

她的犯罪指数在众目睽睽之下，从 40 飙升，突破 200，直冲 350. 巡逻机器人呼啸而至，挥出铁拳。快递无人机立即前来提货。人群被喷洒精神安定香水，沉浸在催眠音乐里。

勒布朗：“这个格蕾这次不遮不掩的，她这么搞不犯法吗？”

索菲：“屏幕是合法租用了五分钟，内容有大字标明系微电影创作，系统审核出 PEGI SEVEN，现场没有七岁以下未成年人。”

勒布朗：“PEGI SEVEN，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记不得了。”

他们看格蕾的直播——

地中海岸边，支付 776% 关税、从中国进口的新型机器人挥着观众指定的青龙偃月刀，如割草般干倒一排像是多眼海葵的怪物。

格蕾语调平稳：“朱迪斯·巴特勒指出，性别是一种表演。哎，家庭幸福感，也是一种表演。我们表演购买商品，表演各种表情，在亲人死亡时表演悲伤，无论你是不是想笑。”

“我在切的这个生物，它的攻击性大概也是表演。它好歹有这种自由，而我们的系统要求我们表演低于 150 的犯罪指数。我们不得不进行心灵的自我阉割。观众老爷们，你们的手术技术好吗？”

打赏金额持续上涨。索菲合法地安装在图书馆的定期扫描设备显示，格蕾的犯罪指数稳定在 32.

格蕾：“感谢‘后现代犬儒主义者’打赏的超级火箭，老板大气，老板身体健康。今晚的一半收益，将会购买抗生素、维生素、矿物质，送给那些连表演人的资格都没有的人。”

“理论如果不被接受，就毫无意义。面对来自外部的哪怕很矮的他者，批判的武器都不如武器的批判。不过，批判的武器可以帮助大家，一起拿起武器。老爷们说要看反坦克火箭弹，看着！”

勒布朗 ：“她一边把过去的他的养母搞疯，一边在那锐评一切，然后像他娘的罗宾汉一样给穷人发东西。我们的系统完全允许她这么玩。欧洲的法治真是蒸蒸日上了。”

索菲：“言论自由受保护，援助非法移民是人道精神，消灭怪物创造的价值高于抵消的税款。我反复检查过，确实没有漏洞。”

年轻技术员略带兴奋地插嘴：“头儿，10 万人同时观看，这年头可不多了！”

索菲和勒布朗再次来到图书馆外。

勒布朗像转笔一样转着一只没有烟丝的烟斗，像在强调烟草已经被禁三十八年：“系统说那家伙是个乖宝宝，甚至是半个圣人。在狄刻的算法里，LGBTQ+ 个体的犯罪指数可是乘过二的。我干了三十来年警察，直觉告诉我，这个格蕾是我遇到过的最危险的人。”

索菲看着图书馆窗户透出的微弱光芒：“确实危险。我们需要继续寻找证据。”

你看出有什么危险了吗？不管有没有，进度条才走了一小截。

第三段梦

洼地是系统保留的展览馆。缺乏维护的街道上屎尿横流，非法搭建的棚屋层层叠叠，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燃料、垃圾和辐射尘的味道，头顶上扣着号称为火星移民开发、从未离开地球的大罩子。你想起东南亚三十年前就是这个风格，后来那里陆续沉入太平洋了——全球变暖。而洼地，得不到地中海的暂时救赎，就这么烂着。

警察的探照灯划破昏暗，照亮了半抽象的光景：

自诩洼地统治者之一的头目“老爹”和他手下十几个平日里装得凶神恶煞的“大哥”，被鲜艳的粉红色缎带捆绑着。 老爹本人被捆成龟甲缚，吊在一根歪斜的路灯杆上，嘴里塞着一只尖叫鸡。他的手下们则被摆成各种造型，有的被缠成木乃伊，有的被绑成不倒翁，有的四肢反剪、在地上蛄蛹。

没有血，没有重伤，周围一些胆大的贫民窃窃私语，有人发出低笑。

勒布朗：“格蕾干的吧。这家伙又在卖萌、装艺术家。”

索菲戴着手套检查现场：“越挣扎越紧的结。印度剩下的高强度纤维。这几年南亚次大陆上全是这个。”

一个小个子非法移民自述是目击者：“几乎透明的影子，快得看不清！唰一下，他们就变成这样了！然后，影子还把老爹仓库里的药都拿走了！”

勒布朗 ： “你看清脸了没有？”

“没有！哦，他给了我这个！”他摊开手，手心是一块用粉红缎带系着的水果糖。

警察们回看格蕾的直播录像。

虚拟形象在昏暗、摇晃的巷道背景中时隐时现。

格蕾的萝莉音带着点电流声：“光明的欧洲，属于系统与公民，一切都被量化、安排。黑暗的欧洲，则被故意放纵在培养皿里。哦，抱歉，我应该说，俄罗斯以外的、黑暗的欧洲。哎，俄罗斯。关于异化、绝望、挣扎、不可能的爱的叙事。观众老爷们，听过《罪与罚》吗？没有？那《白夜》呢？也没有？那《米塔》如何？哦，前两个是污染犯罪指数的禁书，第三个是污染犯罪指数还引起过早性启蒙的禁毁指定电子游戏。什么是电子游戏？啊，这个概念太久没出现在欧洲局域网了。电子游戏就是……”

画面陡然因高速而模糊，粉红色的影子如鬼魅般穿梭，伴随着相当克制的击打声和目标们的闷哼。镜头快速掠过被捆成各种形状的“歹徒”。

画面稳定下来。虚拟形象站在被倒吊的老爹面前，手中拿着从仓库里取出的药品。

格蕾：“就是你可以亲手操控比这个更性感或更符合你一切要求的虚拟形象，做这样的事，做更多你做梦都没有做过的事。超梦，哪怕用比 PS2 贵一百万倍的设备，有些东西也做不出来。这位观众老爷，PS2 是依法不能细说的电子游戏机。嗯，即便这样，人也想要活下去。这些能指需要一点所指。”

图书馆里的监控终端每 90 秒向警察报告 G 的犯罪指数，最新读数是 25. 乘以二得到奇数，看来狄刻系统跟你相对熟悉的西比拉系统有一些很次要的区别。

年轻警员看着录像，笑出了声：“头儿，她算是干了件好事吧？老爹这帮人没少欺压洼地的人。而且，那么低的犯罪指数。”

新闻播放着关于“粉红缎带幽灵”的报道。主播：“洼地事件，神秘人士以非常手段制裁黑市分子，并将药品分发给贫民。此举引发广泛讨论……”

勒布朗搅动着咖啡：“系统留着这帮黑社会，本来不是打算这么用吧？”

索菲：“从系统给她的犯罪指数看，我不确定。”

你也不确定。电子游戏是什么，你好像是知道的。俄罗斯文学，你看没看过来着？这个超梦还带自我解嘲，是俄罗斯文学的风格吗？

第四段梦

广场上空，警用无人机如秃鹫般盘旋。特警队员以装甲车为掩体，跟占据一座古典银行建筑的劫匪对峙。劫匪火力强大，还挟持了十九名人质。谈判专家的听筒里传来劫匪疯狂的叫嚣：

“准备一架飞机，送我们去美国！不然每十分钟我们杀一个人质！”

现场指挥官摇着头。强攻风险大，他又没有妥协的权限，更麻烦的是人群犯罪指数管理。他倒是不担心人质伤亡——他以前在全球各地的战场上见得多了。

勒布朗和索菲作为观察员抵达现场，他们的犯罪指数因轻度紧张而略有上升。

勒布朗：“什么年月了还劫持人质？系统是不会在意的，这不会是故意来刷大众犯罪指数的吧？”

索菲：“劫匪的情绪指数不稳定，系统给了 3 个人质死亡名额。”

银行外墙的巨大广告屏闪烁了一下，切换成直播画面——格蕾的虚拟形象，背景是广场的实时俯瞰。

格蕾：“欢迎观众老爷们收看今天的直播。我观测到，一种传统的、依赖暴力威慑的僵局已经形成。今天，我想探讨一种基于奇迹的解决范式。所谓奇迹，就是奇怪的迹象。看过《死神来了》的你有福了，那片子可是欧洲四百八十万九千二百一十六大禁片之一。数字不是我乱说的哦。”

勒布朗：“技术部，能把她弄下去吗？”

技术员：“长官，她租了这屏幕五分钟的使用权，合法媒体行为。”

一台待机的清洁机器人突然启动，朝一个劫匪脚下冲去。劫匪躲闪，脚下踩到机器人不知为何甩出来的一块香蕉皮，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与此同时，银行门口的广告吉祥物，一个滑稽傻笑着的甜甜圈，弯下来砸倒了另一名劫匪。类似这样的、各不相同的怪现象出现在每个劫匪身上，牙签刺进软腭的看着尤其疼。现场指挥官果断下令突击，劫匪纷纷束手就擒、被打包送往北非，人质全部获救。

在此过程中，广场的扩音器在播放劫匪与某位匿名官员讨价还价、计划伪造这次抢劫以侵吞公款的录音。

格蕾：“掌声应该献给成功解救人质的警官们。他们完成了任务，尽管系统不要求他们如此。在被后现代屎尿溺死的社会上，专业、勇气、团队合作依然有效。好了，我们回到我的演播室。”

快递无人机飞来，飞去。

《死神来了》，你好像是看过的。人类拍过好几百万部电影吗？

第五段梦

索菲和勒布朗正式负责 G 专项小组。系统要求他们预测并阻止格蕾的下一次行动。

索菲展示心理画像：G 的打击目标有演变规律，从个人仇怨到系统漏洞，下一步很可能挑战更大的不公正。

勒布朗认为，G 喜欢表演，下一个目标大抵是能引发舆论争议的符号性人物。

他们筛查符合条件的目标名单，发现了西尔维安·杜兰德：跨国科技巨头，慈善家，有虐待雇员的传闻，近期每日犯罪指数 76 到 101. 这也是乘以二的结果。

直播开始。场景是一个装饰得如同二十世纪法庭的 SM 房间，杜兰德被束缚在一個象征性的“断头台”装置下，脸上带着期待。

格蕾用“超美丽 3D”登场，萝莉音比往日直播时还要柔和：“欢迎来到民主断头台。今日的被告：西尔维安·杜兰德。被控：利用资本与法外特权，系统性剥削、虐待他人，在系统纵容下满足私欲。今日的法官，将是……每一位观众老爷。”

直播界面出现实时：

A. 高压电击

B. 感官剥夺

C. 公开忏悔

D. 无罪释放

格蕾：“让我们用民主程序决定审判结果。请注意，我将与被告体验同种刑罚。”

开始，选项 A 的票数迅速飙升。杜兰德似乎以为这是小剧情，表情更加兴奋。

勒布朗在指挥车看着直播：“G 还是个受虐狂？系统不允许我发表仇恨言论，可她这样会加深观众对跨性别女性的刻板印象吧？”

索菲摇摇手：“我认为她在表演系统化的惩罚机制，将裁决权交给‘民意’或‘人的集体智慧’。这好像是在日本彻底失败的西比拉系统的初期概念。”

结束，A 选项以压倒性优势获胜。异常强大的电流立即穿过杜兰德和格蕾，杜兰德发出凄厉的惨叫，格蕾则发出愉悦的喘息，并指引观众如何用礼物控制电击部位。弹幕内容顿时变得比警察们看过的任何时候都下流五十倍，警车里充满了精神安定气体的香味。

格蕾在电流中平静地解说：“看，痛苦只是神经信号，当你知道它来自何处、为何而来，它就让你清醒，感到你还活着，并必须做点什么。我是在做一点小小的自我能指时体会到这一点。哦，抱歉，我没有那个所指了，而他那个所指好像焦了。哎，这可真是性别焦虑啊。”

然后，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杜兰德的罪证：雇凶杀人、财务造假、虐待员工致死、性骚扰、闯红灯、开车时使用手机，个个证据确凿。弹幕纷纷表示开车时使用手机罪大恶极，必须死刑，可惜欧洲没有死刑。格蕾摇摇头表示欧洲有实质死刑，大家马上就能看到。

杜兰德的犯罪指数在前所未有的痛苦、恐惧、羞辱——或许还有性别焦虑——等冲击下突然爆表，像反卫星导弹升空般蹿上 400. 一架不可燃垃圾回收无人机登时出现，撬开窗户、伸来钢铁触手和冲击钻，然后将杜兰德的残余像垃圾一样吊走。

格蕾抹掉喷溅在雪白皮肤上的血和肉末，无实物表演地整理不存在的小胡子、礼帽、手杖、衣领，在潮水般的弹幕中间做了个鬼脸：“民主做出了选择，而系统将其执行。如果我们的系统总这么处理能指链，那么我会愿意跟系统分享更多所指，包括我不需要的那个。观众老爷们对正义的见解很深，弹幕我都有看。感谢 20 万同接。收益的一半将帮助欧洲三分之二的受苦人，当然，一次只能帮一点点。今天先买饮用水和帐篷，他们在这个季节需要挡风。刚才那个？那是卓别林的拿手好戏。感谢打赏。卓别林是谁？老板很有求知欲，这个名字在欧洲已经被禁毁指定了，我作为合法工作室的雇员不能细说。我们有缘再见。升天。”弹幕满是“升天”。

直播结束。

格蕾的犯罪指数，在极痛的高潮时刻，不升反降，达到了 9. 几条弹幕说，如果降到 0，那么狄刻系统就会以“防止西比拉型问题”为由将她消灭，所以为她担心。

警方立刻行动。索菲带领法律团队，迅速将格蕾直播中披露的、证据链完整的杜兰德犯罪集团立案，冻结涉案资产，完成合法程序。勒布朗则调动人手，前往杜兰德的各处别墅，解救尚被囚禁的受害者，并保护嫌疑犯们不知情的家人不受非法冲击。

在这一长串能指链编成的龟甲缚里，你的所指怎么样了？

第六段梦

文化办公室。头衔看似芝麻绿豆的官僚贝尔纳正在签署文件，禁止关于“按下按钮获得十亿欧元，可是会有一只永生的蜗牛追杀你，你按不按”的网络迷因，理由是“不利于情绪稳定；涉及古老的禁毁指定网站”。

这个贝尔纳一向依托系统的要求、变本加厉地处置他认为“不规矩”的艺术和文化。

贝尔纳对机器人助手声情并茂地自我感动：“为了秩序！一切都要符合系统的美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清除！”机器人表达了完全肯定，让你想起曾经火过的大语言模型聊天服务。

贝尔纳桌上的内部通讯屏闪了闪，显示出一只花园蜗牛在绿叶上缓缓爬行。格蕾的声音响起：

“这是合法的个体化推送小广告。贝尔纳先生，恭喜恭喜，您被幸运地选中参与免费全景电影体验。这只蜗牛将会一直追杀您。一旦接触，审判降临。祝您好运。”

贝尔纳嗤之以鼻，认为是讨厌的恶作剧，发表了关于广告法和同性恋的仇恨言论，然后关掉了屏幕。几分钟后，他在办公室的窗户上看到一只蜗牛，好像是投影的，又好像是真的。

接下来，无论他走到哪里，走廊、电梯、车内导航屏、厕所、餐盘里都会出现那只蜗牛，不紧不慢地朝他爬行着。

专项小组办公室，索菲和勒布朗接到了贝尔纳近乎崩溃的报案。

勒布朗看着贝尔纳精神恍惚的笔录：“蜗牛？G 开始玩儿童恐怖片了。你看过《德州勺子杀人狂》吗？哦干，这也是禁片。”

索菲调取数据：“数据显示，贝尔纳对失控和不可预测有极度焦虑。我认为这是个体化精神折磨。”

他们试图给贝尔纳提供反制措施，干扰信号并排查格蕾有没有开着光学隐身迷彩跑过来用激光照射贝尔纳的眼睛，一无所获。贝尔纳始终抱怨看得到蜗牛，他的犯罪指数开始上升。

格蕾的直播。背景是一个宁静的、看似超现实的花园，系统指定的自动超管回应弹幕的疑问、承诺图像是真实的。格蕾的“超美丽 3D”靠在一张长椅上，旁边趴着一只真正的蜗牛。弹幕纷纷感叹欧洲还有人以外的天然动物、G 老师美爆了云云。

格蕾：“现代系统的暴力，常常被理解为快速、粗鲁或异常精确，像迪克，像上次的冲击钻。不过，更普遍的暴力是慢暴力。比如，一个屁大点的官僚，用他发霉的脑子和看似搞笑的条款，缓慢地扼杀整个社会的创造力。这样的罪恶也需要处理，而系统，大概是懒得处理。勿以恶小而惯之。”

直播画面分屏，一边是格蕾的哲学论述，另一边是贝尔纳在各种场合被蜗牛惊吓的监控画面，显得既可怜又可笑。

格蕾：“又慢又弱的蜗牛，却能执行无止尽的追捕。这个能指链，在尺寸上还特别像某些人的所指。哎，我已经摆脱这个了，比起蜗牛，我选择了鲍鱼。”

连续几天的精神折磨让贝尔纳崩溃了。他驾车时突然看到满眼都是蜗牛。他惊恐地猛打方向盘，车辆失控冲上人行道——人行道上“正好”站着高官德拉库尔，此人以权术闻名、担忧 G 防不胜防的奇葩犯罪而雇佣了大量保镖。贝尔纳的防弹车不偏不倚，撞开义体化保镖组成的人墙，只将明明强化了防御力的德拉库尔当场撞死。这真是奇怪的迹象。

贝尔纳本人重伤，被无人机拽出燃烧的电动汽车时还在胡言乱语：“蜗牛……它追到我了……啊哈哈哈，解脱了……”经过扫描，他被送往北非度假。

格蕾：“看，缓慢积累的重压，急速释放，带来快乐与空虚。迪克的工作原理。观众老爷们觉得，我们那像蜗牛爬一样慢悠悠的狄刻系统，积累起来的通天塔，将来又会如何呢？感谢 30 万同接，感谢‘我想吃蜗牛馅鲍鱼饺子’打赏的超级火箭齐射，老板大气，老板身体健康。鲍鱼不太适合当饺子皮。对，我是说那个带壳的水产。老板没见过带壳的鲍鱼？老板，鲍鱼，不是从分配无人机里长出来的。小蜗牛没有事哦，看，还在这里。晚安，升天。”

直播结束。警察看着 G 的犯罪指数：22.

进度条已经走了一半，你累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喝点水、关掉超梦看看远方？

第七段梦

欧洲议会大厦外。金色的夕阳为宏伟的建筑镀上奢华的光。议员埃洛伊正在接受媒体采访。

埃洛伊对着镜头微笑：“我们必须确保信息的纯洁性，就像保护我们的水源不受污染一样。这项法案将为我们子孙后代创造一个更清朗的数字空间……”

索菲和勒布朗坐在街角的指挥车里，他们根据 G 的目标升级模式，预判这位议员是下一个目标，前来监视。

勒布朗吃着东西：“这里就是个镀金的鸟笼，这哥们儿完全是个靶子。”

索菲监控着数据：“埃洛伊的背景没有瑕疵，很刻意。这次可能会闹大。”

埃洛伊参加完庆功酒会，回到高端俱乐部。俱乐部实行严格的会员制，绝对私密。然而，他刚走进专属休息室，室内的全息投影自动开启。

模糊但能辨认出是埃洛伊本人的视频片段——亚马逊雨林，任何间谍卫星都找不到的、用古老符号装饰的密室，埃洛伊与几个影子会面。这是他的发迹史。

格蕾的声音：“埃洛伊议员，这是为您准备的忌日礼物。”

格蕾的直播和一批关注突发新闻的电视频道放出了埃洛伊与臭名昭著的南美洲器官贩卖集团进行交易的画面。那个集团前不久被美军攻破，里面根本没有人类。新闻主持人说，这些影像来自美国中央情报局，由斯诺登的精神后继者冒死取出。

年轻时的埃洛伊在画面上描淡写地表示，可以将狄刻系统判定的冗余人口送到北非，然后由器官贩子自己去提货。快递无人机很适合做这件事。北非的巨型怪物不关心人类，提货没什么危险。

埃洛伊脸色惨白。他试图切断电源，但设备没有反应。他冲向门口，电子锁纹丝不动，墙壁却被调整为全透明了，他被困在全景敞视盒子里。

格蕾：“镀金外壳，看着也挺快乐，而心比铅黑多了。哎，不可燃垃圾回收无人机到底是谁的主意，你知道吗？”

埃洛伊先是摇头如拨浪鼓，然后点头如捣蒜，因为那硕大、黑色、不祥的飞行器向他逼近。格蕾的无人机挡在玻璃盒子前面，等他报出能用的线索。警察们看着 G 的犯罪指数低至 14.

俱乐部外，勒布朗和索菲拿着埃洛伊供出的最新线索，找到海量的罪证。

勒布朗：“摘取器官，人口买卖，大规模献祭，旧天主教，地下墓穴，暴食女王，方舟，神谕之城，知情人是个犯罪指数 20 的议员。我认为这只能是系统要求的——默许都默许不到这个地步。”

索菲：“他也不知道神谕之城在哪里。狄刻系统把自己保护得真好。”

幸运飞艇开奖 垃圾回收无人机离开了，门也打开了，埃洛伊如释重负地、疲惫地向门口走去。然而，酒店服务机器人，按照系统的指示，举起平底锅将埃洛伊当场击毙，快递无人机将其尸首送往北非。

警察局里气氛空前凝重。埃洛伊的案子牵扯太多，系统批准了铁扫帚行动。那是用来清理大规模暴动的预案。

你还在回味平底锅像打灰太狼一样的动作。你愈发确信，狄刻系统对“管理”乐在其中。狄刻系统不是纯机械吗？自称是不需要免罪者的“完美系统”来着？

第八段梦

身穿黑色军装的陆军官兵主导了会议。这军装让你想起欧洲大陆一些不光彩的过去。

全息沙盘上，“洼地”和“旧图书馆”被标记为红区。

斯托克上校面容冷硬，声音不带感情：“铁扫帚行动，目标：系统性叛乱分子。其工作室，有潜在确凿证据显示是境外敌对势力扶植的颠覆据点。行动要求：彻底清除。允许使用任何武器。平民伤亡至少允许 300，没有上限。”

勒布朗猛地站起来：“洼地里有超过十万平民！哪个敌对势力，月球上的纳粹丧尸吗？”

斯托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警官，你的任务是配合我们识别目标可能的逃脱路线。至于代价，系统指示，不要报告代价，它只要解决。请你坐下。”

索菲在桌下拉了拉勒布朗的手，她的犯罪指数升到 120.

拂晓，新能源坦克与新能源步兵战车碾过洼地的各种破烂。无人机用高音喇叭命令所有居民立刻出门接受检查。混乱中，推搡和恐慌不可避免。自动化武器站对一切可能是光学迷彩的空气流动开火，流弹击穿棚屋，一群非法移民血溅当场。“老爹”及其手下举着临时手工打造的燃烧瓶冲上来，立即化为粉末。

另一组部队将图书馆围得水泄不通。斯托克下令：“突击组，强攻！火力掩护！”

轮番射击的炮弹从四面八方轰开图书馆的钢加固石墙。机器士兵开路，人类士兵跟随。

迎接他们的是寂静。图书馆内似乎空无一人。几个士兵触发了看似涉及土制地雷的绊线，惊叫起来，然后发现从地面上喷出的是大量的肥皂泡。

斯托克下令：“所有单位，解除犯罪指数火控锁定。重复，解除犯罪指数火控锁定。目标：G，格杀勿论。”

士兵步枪上的指数感应器指示灯熄灭，他们现在可以像打靶一样射击任何东西。

然后格蕾出现了，她无声无息地现身在书架间，开着直播。现场被覆盖式电子干扰，这阻止不了高度隐形的自主无人机从空中以激光通信连接美国的卫星互联网、在美国平台上直播。

7 名士兵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而出，格蕾举着数值为 30 的犯罪指数监控手环、高速闪避，子弹在她身后的书架上扬起一片片雪花般的纸屑。画面里，文字弹幕比纸屑还要多几倍。

格蕾：“好啊，几百年了，欧洲终于恢复由人在没有审判的情况下执行死刑了。感谢打赏。今天是一年好多度的国际回。你好，美利坚。欧洲是不是需要你们关注一下？”

更多的子弹向格蕾倾泻而去。她凭借隐形和义体的速度在书架间穿梭，利用看似脆弱、其实不知是什么材料的高强度书架掩蔽，打爆一个个机器人士兵。人类士兵则只被用手推倒在地、再用泡泡糖状的粘胶固定。格蕾介绍了只有形态相似的大大泡泡糖。直播热度急速攀升。

射线上看似没有友军，步兵战车和坦克立即开火，不计误伤。气浪与弹片横飞，出现了实质无缝弹幕，一颗机关炮弹击中格蕾的肩膀，鲜血、碎肉和破损的金属立即从炸裂的伤口喷出。与此同时，两辆步兵战车的炮塔被书架里的简易武器站射出的 RPG-7 炸上半空，座圈中心喷出电池燃烧的火舌。

格蕾：“行刑方式升级到了炮决呢。对，刚才那个是有人驾驶车辆。他们在用炮打我，任谁都不会觉得我还能像蝙蝠侠那样绝不杀人吧？不会吧不会吧？哦，老板问蝙蝠侠是谁。蝙蝠侠是禁书里的角色，一个标榜与众不同但其实非常古典的男性虚构英雄，跟我挺不像的。对，是美国漫画。是的，美国观众老爷也没看过，禁掉好多年了。人类实在是命运共同体。”她的速度几乎没有下降，飞来的炮弹也几乎没有减少。

一发炮弹击中了她的腹部。格蕾跪倒在地，但立即一个滑铲，手中的能量武器从底部射击、让一辆坦克飞了头，炮塔太重、立即落下，砸出大片血花。

“在乌克兰，这种飞头的情况曾经很有代表性。不过，观众老爷千万别尝试滑铲，会死的。我的馅料都掉了。”格蕾拖着肠子评论道，声音轻松。

炮弹、枪弹飞舞，血和电火花四溅，背景是腾起的火舌。现场没有装甲车辆了。格蕾的手环显示着 24.

格蕾：“好啦。观众老爷们都看到了，这里存在可以无视犯罪指数开火的武器。你们也可以使用这种武器。至于犯罪指数，正如所见，1 和 10000 的区别只在系统想要你怎么消失。所以，准备站起来，为生存而战吧。感谢 100 万同接。再见，升天。”

隐形、高速移动的斯托克闪到格蕾面前，动力锤一击而中，红色、粉色、白色写意地泼在她背后四分五裂但保持不倒的书架上。

格蕾的身体还抽动着。斯托克右手扶住尸体，他的表情，看不出是凝重还是什么。

无人机镜头特写：格蕾的头部完全不见了，地上蔓延着红色。直播网站剧烈卡顿。

斯托克：“目标清除。彻底搜查，销毁一切设备。”

你看到了吗，你觉得怎么样？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第九段梦

军队在举行盛大的庆功会，斯托克被授予一块十字状的勋章，不是你见过的铁十字。理论上面向全年龄观众的新闻反复播放境外势力扶植的恐怖分子 G 头部飞散的画面，强调“秩序的重建”。

民众道路以目，索菲和勒布朗被调离一线。

勒布朗：“我总觉得最后这场直播结束的方式不像她的风格。我认为她还有后手。”

索菲：“她的尸体，军方把它运到哪里去了？”

生物实验室。一群神经科学家和义体专家正在研究格蕾的尸体，包括从已判明材料来自地中海底的书架上一点点刮下来的，希望找到她控制指数的秘密。

首席科学家：“虽然那个大猩猩斯托克把他的脑子都打烂了，但我还是能确定，脑神经布满了人工调整。如果能破解这个模式，我们能制造出完爆斯托克的次世代超级战士！”——这位科学家，作为反对跨性别的人士，强调了“他”。

庆功会上，斯托克照着稿子，摆出激昂陈词的样子：“我们彻底铲除了威胁欧洲安全的癌。那个幽灵，已被证实是有血有肉的，死得不能再死！”

话音刚落，会场所有屏幕切入了同一个画面——格蕾的直播，虚拟形象，背景是纯白的空间。

格蕾：“感谢斯托克爷爷的悼词，还有他绅士地对待我。他选择的所指很有想法，想要阻止接下来一定会有的恶心研究。不过，没这个必要。我死不彻底的，很不彻底。哦，观众老爷说白哭得那么稀里哗啦的了，哈哈，抱歉了。”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斯托克面无表情。

直播画面切换，显出生物实验室内部的影像——无头尸体平躺着，周围科学家的一举一动清晰可见，墙上还有古老的、看着就让人发晕的符号。格蕾用语言和涂鸦描述肉眼不可见的微型机械是如何从她的旧终端各处爬出、钻进各种电子设备来取得情报并接入直播画面的。

格蕾：“这些科学家当然没有看我直播的，所以浑然不觉——而且，很明显，观众老爷们都没有联系他们秘密基地的方式，哪怕你的身份是军人或是警察。狄刻系统自以为高明的保密行为，对它的追随者总是特别有害。”

格蕾：“虽然听不见，我还是要感谢你们的悉心保管。我的故居住进了花园洋房，跟许多符号界的玩意在一起。几千年了，特洛伊木马的把戏还是那么好用。你看，虽然我的子宫是我手搓的，但它真的能生出点玩意。铁扫帚刚刚用过、还在冷却，扫帚柜就在这些地方。”

武器库坐标、布防图、访问密码、后门全集，统统大曝光。

短暂的安静，然后欧洲炎上了。贫民窟的居民拿起削尖的木棍，冲向最近的武器库。兴趣使然的黑客们系统性地攻击政府网络。欧洲街头令人倍感安心、无比熟悉地恢复战场的原貌，枪炮声四起，巡逻无人机、快递无人机、垃圾回收无人机、酒店机器人等一切接入系统而能动的玩意被民众急速歼灭。

索菲和勒布朗看着多个屏幕，讨论着情况：

起义看似顺利，军队并没有用力镇压。 公共安全频道里，前线警员报告：“军队刚才停止前进了！重复，军队停止前进了，似乎在原地待命！” 公共能源网站显示，欧洲电网大规模缺电，模式前所未见。 军方通讯片段：“……命令确认……等待‘坟场’协议激活……”

然后，窗外的夜空被你从未见过的、饱和度过高的颜色笼罩。一波波脉冲从北方地平线下涌来，天空中的云被推得像漩涡。

勒布朗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扶住墙壁：“……我的头……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索菲忍着强烈的不适感：“这好像是精神干扰！”

他们匆忙地拿起纸笔，写下需要记住的东西。

街头，正在交火的士兵和反抗者的动作变得迟疑、混乱。很多人茫然地停下，看着手中的武器，仿佛忘了该向谁开枪、怎么开枪。记忆删除脉冲无差别地清洗着所有人的头脑，以便稍后植入虚假的替代品。

勒布朗将几名群众安顿到安全屋里，痛苦地抓着头：“刚才……刚才我们不是看到 G 死了吗？怎么又打起来了？我好像忘了件大事……”

索菲强忍头痛，在纸上潦草地写：“记忆删除，系统在清洗所有人的记忆。G 不依存于单一躯体，她给了大家武器，然后系统亮出了底牌。”

勒布朗：“那么，神谕之城的位置终于暴露了？”

索菲点点头：“在 G 的直播间都刷屏了。”

超梦的画面出现大片歪曲，或许是记忆删除导致的。不过，你做过很多真正的梦，对这种现象再熟悉不过了。

第十段梦

一架全面低可侦测性的隐形战机无声地掠过西伯利亚的茫茫雪原。直播在继续。

下方，断壁残垣间，超清画面显示出俄罗斯军队在数十年间反复修筑的阵地迷宫，他们每天重构着前线，抵挡着从冰封裂谷涌出的怪物。泰加林带里有数不清的非人身影，做着各式各样不知所谓的事情。

格蕾的战机直奔东方一座隐藏在山脉中的混凝土堡垒。战机在地堡入口附近投下一个人形终端。终端轻盈落地，外形简单到潦草，看起来没打算用多久。

格蕾的解说：“我们都知道，人形机器人是许多人的个人爱好，而不是战斗的优选。不过，战斗机也有不好做的事，比如这个。”

终端潜入黑灯瞎火的地堡。不大的空间里塞满了怪异的玩意：发光的真菌控制着木乃伊化的死人、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多足的巨虫爬在地板和墙壁上；空气中漂浮着水螅般的东西。终端利用光学迷彩、夜视摄像头、冷兵器，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挡路的少量怪物，来到主控制室。

油漆斑驳的控制台依然在低功耗运转。终端走上前，无视周围被惊动的怪物群，双手各拖动一个沉重的闸刀、转动齿轮组、挪动巨幅地图上的十字，接着用下巴拍动按钮。

格蕾：“目标位置输入完成。指令确认。哎，这玩意锈得比预期严重啊，俄国人不是修理过好几次了吗？应该还能行吧。”

终端被蜂拥而来的怪物碾碎。直播画面回到地堡上方。北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一道细细的、孤独的光，那是一枚俄罗斯继承的苏联指挥火箭。格蕾解释说，俄罗斯在二十多年前将核反击系统全面自动化了。四面八方，更多看起来只有针尖大的光芒升起。

“观众老爷问这些小小的导弹能干些什么？哎，这些导弹携带着热核弹头，那是人类的辉煌，自我毁灭的幻想，为国家赋权之物。这不是俄罗斯叙事。看看威力比那些导弹小得多的热核武器是什么样的。”

格蕾的隐形战机向地堡俯冲，弹舱打开，投下一枚 B61 mod 13，然后拉起、加力。核弹不偏不倚地钻入地堡入口。数秒后，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山体微微震动，浓烟从多个通风口喷出，地堡与土石地面发生塌陷。战机关掉加力，隐入北极光。

直播弹幕几乎盖住整个画面，许多观众选了不看其他人的弹幕。格蕾继续解说：“春天来了，交配的季节到了。看，冷战的遗产，与人造的伪神对上了眼，二者周围还爬着许多旧神的头皮屑。大量的高超音速小蝌蚪奔向大饼子。我们祝贺符号界与实在界在此达到了生命的大和谐。”

索菲抬头望向东方。夜空中，光之网正在延伸。

你似乎在电影里好多次、好多次看到过这种情景，还是说那些才是现实？

第十一段梦

画面切换到狄刻系统所在的“神谕之城”外围。隐形无人机直播。星之彩的脉冲从非欧几里德形状的白色高塔上扩散。这座要塞，号称拥有欧洲最强的防空网，平日里对所有人类不可见。刺耳的警报响彻云霄，一排排拦截导弹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炸开朵朵火花。

格蕾发动的是来自多个方向、不同弹道的饱和核打击。这起初是冷战时期为毁灭西欧设计的，被俄罗斯升级过五次。狄刻系统的防空网很快招架不及。第一枚核弹头穿透了防御，然后是十枚。闪光，地动山摇的爆炸。高塔和服务器农场都化为齑粉。在此起彼伏的冲击波里，“坟场”的脉冲消失了，画面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蘑菇云和辐射干扰。

街头的战斗停止了。勒布朗和索菲站在窗前，看着远方地平线上的微光。

勒布朗喃喃道：“结束了……吗？”

来自高空侦察机的公共画面。

地中海上空，悬挂美国国旗、带有密涅瓦系统徽记的舰队正在前进。3 艘空天母舰无声地越过欧洲海岸线，投下一排造型滑稽的金属巨像。这些顶着金发、笑容灿烂的巨像落地后从眼睛射出光线，将海滩上的怪物打扫一空。

接下来，空天母舰洒下造型奇特的无人机，它们飞到每个人身边，播放动听的合成声音，再变成银色的手环：

“欧洲公民们，无证移民们，大家好。狄刻系统因自身缺陷而暂时停机。为维护基本秩序与人道主义原则，密涅瓦系统临时接管。请保持镇定，配合我。希望融入社会的人，请立即佩戴我。这不是劝告。希望融入社会的人，请立即佩戴我。密涅瓦系统充分尊重个人自由。犯罪指数超过 600 将被当场净化，拒绝读取犯罪指数将被当场净化。非 LGBTQ+ 用户，请不要惊慌，你们的犯罪指数只是被乘以 3 计算。”

索菲看着新戴的手环上 306 的数字，“不，勒布朗……没有结束。”

镜头拉远，展现燃烧的欧洲大陆和悬浮在其上空的密涅瓦舰队。

进度条还剩一点点。乘以 3 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去美国前要不要搞点什么后现代的东西？

第十二段梦

勒布朗，看看自己新手环上的 90，自我怀疑了一阵，想起格蕾是非二元性别，释然了。他打开一部很旧的电视，看新闻。

充分证据显示，此次导致欧洲社会秩序灾难性崩溃的事件，归因于得到中国技术支持的弱人工智能系统“格蕾”。该智能体利用狄刻系统不可克服的内部脆弱性，将其强行停止。密涅瓦系统的介入防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保护欧洲人民免受更广泛的冲突威胁。为表抗议，我们将向中国商品征收 1500% 关税。CHINA!

索菲用笔记本电脑看着匿名网络论坛：

那个战术核弹是美国的！一定是美国自导自演，给入侵欧洲制造借口！（发帖者已被送去矫正，请勿回帖） 那些洲际导弹是苏联遗产！肯定是俄罗斯复活了斯大林！ CHINA! 也许 G 和中国、美国、俄罗斯都无关，她只是使用一切摸得到的东西。

日本东京，涩谷全向十字路口。

黄昏，人潮如织。全息广告推广着新上市的能量饮料、虚拟偶像、中国二次元手游。

格蕾用和虚拟形象别无二致的终端出现，穿着浅色系的衣服，像周围所有年轻人一样低头刷着智能手机。日本的生育率改善得真快。

她的手机屏幕上，毫无伪装地分屏显示着欧洲新闻直播和深海实时直播——幽暗的拉莱耶，轮廓在蠕动。

上方，世界文化遗产、旧西比拉系统扫描仪在执行任务。格蕾，犯罪指数 42. 无论扫出多少，都不会有人来处理，但它仍将继续。

绿灯亮起，人潮涌动。超梦播放完毕。你就在几步之外，看着格蕾将手机随意地揣进兜里，随着人流不紧不慢地走过十字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