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八岁的外孙聪聪,像只小炮弹一样从里屋冲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腿,奶声奶气地喊:“外婆,我的大飞机拼好了,你快来看!”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满心满眼都是他。
客厅的另一头,我同样八岁的亲孙子乐乐,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妈妈身边,手里捧着一本书。他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平静得像一小潭秋水,然后又低下了头。
一个亲戚逗他:“乐乐,那是奶奶,你怎么不喊人啊?”
乐乐抬起头,很礼貌地对我笑了笑,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我耳朵里:“王奶奶好。”
“王奶奶”。
就这三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毫无征兆地扎进了我的心窝。我的姓是王,可是在自己亲孙子嘴里,这个姓,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从那天起,我才真正明白,有些选择,做下去了,就是一辈子。我帮女儿带了八年外孙,到头来,那个最该叫我“奶奶”的孩子,却再也不肯叫我一声“奶奶”了。
第一章 一碗水
八年前的那个夏天,知了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把整个季节的暑气都喊出来。我刚从纺织厂办了退休手续,正盘算着和我家老王去哪里转转,家里的电话就响了。
是女儿王静打来的。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悦和娇气:“妈,我有了。”
我当时正在擦桌子,抹布“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抖:“真的?几个月了?去医院查了没?”
“都查啦,两个多月了,稳稳的。”女儿在电话里咯咯地笑。
我高兴得在屋里直转圈,嘴里念叨着“我要当外婆了”,心里像是灌了蜜一样甜。老王在一旁看报纸,扶了扶老花镜,脸上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女儿的喜讯,像一阵清风,吹散了退休后的那点失落感。我开始忙活起来,翻箱倒柜地找我当年怀孕时穿的旧衣服,琢磨着给她织小毛衣,买各种营养品。
可这股高兴劲儿还没持续一个星期,第二个电话来了。
这次是儿子王强。
他的声音比女儿沉稳得多,开门见山:“妈,李芳也怀了,刚七周。”李芳是我儿媳。
我握着电话听筒,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谁敲了一记闷棍。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高兴吗?当然高兴,双喜临门,谁不盼着。可高兴过后,一股巨大的、沉甸甸的压力,瞬间就压在了我的心上。
两个孩子,几乎是前后脚怀上的。这意味着,他们也将会前后脚出生。
我只有一个我。
那天晚上,我和老王坐在饭桌前,半天都没人动筷子。菜都凉了。
老王先开了口,他这人闷,不爱说话,但心里有数。“这下可难办了。”他叹了口气。
我用筷子尖戳着碗里的米饭,一下,又一下。“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分?”
“按理说,该去照顾儿媳妇。自古以来,都是婆婆照顾月子,带孙子。”老王说的是老理儿,也是正理儿。
我点点头,没说话。道理我都懂。可一闭上眼,我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女儿王静那张脸。
我这女儿,从小就身体弱,三天两头感冒发烧,被我们夫妻俩娇惯坏了。出嫁的时候,我哭得稀里哗啦,总觉得她像一棵离了土的娇嫩小苗,风一吹就倒。她婆家条件是不错,可公婆都在外地做生意,一年到头见不着几面。女婿小张工作又忙,经常出差。她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
再想想儿子王强和儿媳李芳。儿子像他爸,踏实肯干,从小就没让我们操过什么心。儿媳李芳,是个农村出来的姑娘,能吃苦,性格也爽利。他们小两口自己开了个小小的装修队,虽然辛苦,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李芳的娘家就在邻市,坐车也就两个小时。
我心里那杆秤,不知不觉地,已经开始倾斜了。
“老王,”我轻声说,“你看,强子他们俩,年轻,身体好,自己又能干。再说,亲家母离得近,随时能搭把手。可静静那边……她那婆婆指望不上,小张又靠不住,她自己那身子骨,我真不放心。”
老王吧嗒吧嗒抽着烟,烟雾缭绕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很久,他才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闷闷地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觉得怎么对,就怎么做吧。只是……别让强子两口子寒了心。”
我当时觉得,老王是同意了我的想法。我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我把道理讲清楚,儿子儿媳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就该互相体谅,先顾着最难的那个吗?
我给儿子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我把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说得情真意切。我说妹身体不好,一个人在婆家孤零零的,我实在放心不下。我说你们俩年轻力壮,还有亲家母能帮衬,肯定能挺过去。
王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心里开始发毛。
“妈,”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我明白了。你顾着我妹吧,她确实比我们需要照顾。”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说:“好儿子,妈就知道你最懂事。你放心,等妹妹那边稳定了,我一有空就过去看你们,给你们搭把手。”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我没听出来,他那声“嗯”里面,藏着多少失望。
后来我才知道,挂了电话后,怀孕初期的李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掉了一夜的眼泪。
而我,还沉浸在自己“一碗水端平”的幻想里。我以为这只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选了难的那个,另一个自然会因为体谅而接受。
我不知道,从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一碗水,就已经泼了出去。有的地方是沃土,有的地方,却成了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第二章 女儿的泪
女儿王静的预产期比儿媳李芳早半个月。
她生聪聪那天,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听着她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心都揪成了一团。女婿小张站在一旁,也是手足无措,一个劲儿地问我:“妈,静静不会有事吧?”
我瞪了他一眼,心里又气又急。指望他,还不如指望一根木头。
聪聪呱呱坠地,母子平安。我抱着襁褓里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外孙,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这是我们王家的后代,是我女儿拼了命生下来的骨肉。
月子里,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
王静产后情绪很不稳定,动不动就哭。奶水不够,孩子饿得直叫,她也哭;半夜孩子闹腾,睡不好觉,她也哭;看着自己臃肿的身材,她更是哭得停不下来。
小张笨手笨脚,换个尿布都弄得孩子哇哇大叫。我只好把所有事情都包揽下来,白天给女儿熬汤做饭,给孩子洗澡换衣,晚上孩子一有动静,我第一个惊醒,抱起来哄。
那一个月,我瘦了整整十斤,眼圈黑得像熊猫。老王来看过几次,心疼地劝我:“别太累了,你也上了年纪。”
我摆摆手,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儿和外孙,觉得一切都值了。“没事,我自己的女儿,我不心疼谁心疼?”
忙乱之中,我接到了儿子王强的电话。
“妈,李芳生了,是个儿子,七斤二两,母子平安。”他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但也有初为人父的喜悦。
我心里一紧,看了看身边离不开人的女儿,脱口而出:“太好了!强子,妈这边实在是走不开,妹她……”
“我知道。”王强打断了我,“你不用解释。我就是跟你报个平安。亲家母已经过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连声说,“你让李芳好好休息,多喝点鸡汤。等我这边忙完了,就去看你们。”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想着,等王静出了月子,情况稳定了,我就能两头跑了。
可我没想到,带孩子这件事,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一旦你陷进去了,就再也拔不出来。
聪聪这孩子,从小就特别黏我。或许是因为我从他一出生就抱着他、哄着他,他对我比对他爸妈还亲。晚上睡觉要我拍着,吃饭要我喂,一离开我的视线就哭。
王静也越来越依赖我。家里大小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喊“妈”。孩子发烧了,她慌得六神无主;家里下水道堵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成了这个小家的主心骨。
期间,我抽空去过儿子家两次。
第一次去,乐乐刚满月。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和小孩衣服,一进门,就看到亲家母正抱着孩子在客厅里踱步。
李芳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看到我,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我按下了。
“好好躺着,别动。”我把东西放下,凑过去看摇篮里的孙子。
小家伙睡得正香,粉嘟嘟的脸蛋,比聪聪刚出生时要胖乎。我心里一软,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小脸。
亲家母大概是无意的,抱着孩子侧了个身,笑着说:“这孩子睡得沉,别吵醒他了。”
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李芳的妈妈是个很勤快的农村妇女,话不多,但手脚麻利。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孩子的尿布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阳台上。
我坐了一会儿,想帮忙干点活,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厨房里,亲家母在炖汤;卧室里,李芳在休息;客厅里,孩子睡得安稳。我像个客人,一个多余的客人。
临走时,我给李芳塞了一个红包,厚厚的一沓。“妈也没能来照顾你,这是妈的一点心意,给孩子买点东西。”
李芳推辞着,最后还是收下了。她说:“妈,你快回去吧,静静那边离不开你。”
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我总觉得,那平静下面,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第二次去,乐乐已经快一岁了,会坐了。
我买了个很贵的学步车,兴冲冲地扛了过去。
那天正好是周末,王强和李芳都在家。乐乐坐在地毯上玩积木,看到我这个陌生人,怯生生地往他妈妈身后躲。
我笑着蹲下来,想去抱他。“乐乐,让奶奶抱抱。”
他一扭头,把脸埋进了李芳的怀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服。
李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认生,不常见的人他都怕。”
“不常见的人”。
这五个字,又像针一样,扎了我一下。
我把学步车组装好,想把乐乐放进去。他却死活不肯,两条小腿乱蹬,咧着嘴就要哭。
王强走过来,把孩子抱起来,说:“妈,你别忙活了。他还不习惯。你坐着歇会儿,喝口水。”
那天,我坐在他们家的沙发上,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逗着孩子,听着乐乐咿咿呀呀地喊着“妈妈”,我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疏离。
这个家,有它自己的运转规律和情感联结。他们有自己的辛苦,也有自己的快乐。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以为女儿的眼泪需要我,我以为我是在救急。可我忘了,儿媳的坚强,不代表她不需要人疼。她不哭,不代表她心里没有委屈。
我守着女儿的泪,却错过了儿子的家。
第三章 陌生的“奶奶”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聪聪和乐乐都上了幼儿园。
聪聪是我一手带大的,从吃喝拉撒到启蒙教育,我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他上了幼儿园,也是我负责接送。每天下午,我都会早早地等在幼儿园门口,看着他背着小书包,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奔到我怀里,甜甜地喊一声“外婆”,我心里就比吃了蜜还甜。
为了方便照顾,我索性在女儿家附近租了个小房子,老王也跟着我搬了过来。我们自己的老房子,就那么空着。
而我的亲孙子乐乐,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多是在逢年过节的家庭聚会上。
每次聚会,聪聪都像我的小尾巴,寸步不离。他会给我夹菜,会凑在我耳边说悄悄话,会骄傲地向亲戚们展示我给他做的小手工。
而乐乐,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李芳身边。他很懂事,也很礼貌。见到长辈会主动问好,吃饭时从不吵闹。
他会喊我“奶奶”,但那声音,总带着一种客气和疏远。不像聪聪喊“外婆”时那种发自内心的亲昵。
我心里不是没有过失落。
我也尝试过去亲近他。
我给他买和聪聪一样的玩具,他会礼貌地说“谢谢奶奶”,然后把玩具放到一边,继续玩他自己带来的小汽车。
我给他夹他爱吃的红烧肉,他会小声说“谢谢”,但往往只是象征性地吃一两口。李芳会笑着解释:“妈,他最近有点积食,胃口不好。”
我知道,那不是胃口不好。那是一种习惯。他习惯了没有我的饭菜,习惯了没有我参与的生活。
有一次,我们全家去公园玩。
两个孩子在草地上追逐打闹。聪聪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皮,顿时嚎啕大哭。
我心疼得不得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抱在怀里,一边吹着伤口,一边哄着:“不哭不哭,外婆吹吹就不疼了。”
王静和小张也赶紧围了过来,又是递纸巾又是拿创可贴。
我们一群人围着聪聪,手忙脚乱。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几步开外,乐乐也摔倒了。
他比聪聪摔得更重,手掌心都擦破了,渗出了血丝。
他没有哭。
他只是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爸爸王强身边,默默地伸出了小手。
王强蹲下身,拿出湿纸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着伤口。李芳也走了过来,轻轻地给他吹着气。
那一刻,他们一家三口,就像一个独立的、密不透风的世界。
而我,被隔绝在外。
我抱着还在抽泣的聪聪,看着不远处那沉默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是不爱乐乐。他是我的亲孙子,血脉相连。可这份爱,隔着八年的时间和空间,变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的冰淇淋,不知道他最喜欢的动画片是哪一部,不知道他睡觉时是不是需要一盏小夜灯。
他的整个童年,我都是缺席的。
我这个“奶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印在户口本上的称谓,一个在节日里才会见面的、有点脸熟的亲戚。
有一次幼儿园开家长会,王静和小张都临时有事,我去给聪聪开的。
在教室里,我碰到了李芳。她也是来给乐乐开家长会的。
我们俩坐在相邻的位置,气氛有些尴尬。
老师在上面讲着孩子们的表现。提到聪聪,老师笑着说:“聪聪这孩子,特别活泼,也很聪明。就是有时候有点依赖人,自理能力稍微差一点,这方面外婆平时要多放放手。”
我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
接着,老师又提到了乐乐:“乐乐呢,是我们班上最独立的孩子。自己的事情从来都是自己做,还会主动帮助其他小朋友。李芳妈妈,你们把他教育得很好。”
李芳谦虚地笑了笑。
我坐在她旁边,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瓶。我辛辛苦苦带大的外孙,被老师说“依赖人”;我没管过的孙子,却被夸“独立”。
家长会结束后,我和李芳一起往外走。
她主动开口:“妈,聪聪很可爱,像静静小时候。”
我勉强笑了笑:“乐乐也很好,像他爸,稳重。”
走到校门口,两个孩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聪聪一见到我,立刻扑了过来,抱着我的胳膊撒娇:“外婆,你可算出来了!”
乐乐则乖乖地站着,看到李芳,眼睛一亮,跑过去牵住她的手,仰着小脸问:“妈妈,老师说我什么了?”
我看着他们,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在聪聪心里,我就是他的天,他的依靠。
而在乐乐心里,他的天,是他的爸爸妈妈。
我这个奶奶,在他的世界里,不过是一片偶尔飘过的云。既遮不了风,也挡不了雨。
第四章 一道墙
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我和儿子、儿媳之间的那道墙,也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清晰。
它不是用争吵和怨恨砌成的,而是用一次次的沉默、一次次的客气、一次次的“没关系,我们自己能行”垒起来的。
王强和李芳的装修生意越做越好,从一个小小的装修队,变成了一个有模有样的装修公司。他们买了新房,也买了车。
每次他们说要接我去新房看看,我总说:“等有空的,聪聪这边离不开我。”
其实我知道,那只是借口。我是怕,怕去面对那个完全没有我参与的、崭新而陌生的家。
有一年老王生日,王强特意在一家不错的饭店订了个包间,说全家人一起聚聚。
那天我特意打扮了一下,还给老王买了件新外套。我想,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和儿子儿媳好好聊聊。
饭桌上,气氛还算融洽。
王静和聪聪坐在我这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我一边听,一边给聪聪夹菜,忙得不亦乐乎。
王强和李芳则照顾着乐乐。李芳很细心,把鱼肉里的刺一根根挑干净,才放进乐乐碗里。
我看着,心里有些羡慕。这种细致入微的照顾,我从未给过乐乐。
酒过三巡,老王喝得有点多,话也多了起来。
他拍着王强的肩膀,感慨道:“强子,你比爸有出息。爸这辈子,没啥大本事,就守着个旧厂子。你现在都当老板了。”
王强笑了笑,给老王倒了杯茶:“爸,说什么呢,都是自己干点活,养家糊口。”
“不容易啊。”老王叹了口气,“你和芳芳两个人,白手起家,吃了多少苦。我和,也没帮上你们什么忙……”
他说到这里,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我端着杯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李芳低着头,默默地给乐乐擦嘴,好像没听见。
王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妈,”他开口了,声音很平静,“都过去了。路是自己选的,日子也是自己过的。我们挺过来了。”
“挺过来了”。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四块石头,砸在我心上。
是啊,他们挺过来了。在李芳怀孕孕吐最严重的时候,是王强扶着她去医院;在孩子半夜发高烧的时候,是他们夫妻俩抱着孩子在急诊室里一夜不睡;在生意最艰难、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是他们俩咬着牙四处借钱。
在他们最需要人搭把手的时候,我,这个本该最亲的妈、最亲的婆婆,在哪里?
我在女儿家,在为外孙的每一次啼哭而揪心,在为女儿的每一次抱怨而奔忙。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帮弱扶困,是在做最合理的分配。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在孩子心里,父母的爱,是不能用“合理”来计算的。缺席,就是缺席。偏爱,就是偏爱。
那顿饭,后半程我吃得食不知无味。
回家的路上,老王大概是酒醒了些,对我说:“兰芝,你听见强子说的话没?他心里有坎儿。”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没说话。
“我知道你心疼静静,”老王继续说,“可强子也是你儿子。芳芳那孩子,嘴上不说,心里能没想法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暖了这头,那头自然就冷了。”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些年,我不是没有感觉到那份冷。
我给李芳打电话,她总是很客气地喊“妈”,然后问:“您有什么事吗?”语气公事公办,仿佛我们之间只剩下“有事”才能联系。
我给她发微信,分享一些养生知识或者好笑的段子,她要么回一个“收到”,要么干脆不回。她的朋友圈,晒着乐乐的奖状,晒着一家三口出去旅游的照片,唯独没有关于我的任何痕迹。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怨恨,那东西太激烈了。
我们之间隔着的,是一道用时间和距离砌成的、冷冰冰的墙。我在这头,看着我宠爱大的外孙;她在那头,守着她自己拉扯大的儿子。
谁也过不去。
第五章 八年
八年的时间,能让一棵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也能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小少年。
聪聪和乐乐都上了小学。
聪聪的个子蹿得很快,性格也越来越像他爸爸,调皮捣蛋,一天到晚有用不完的精力。但他对我,依旧是那个最亲的外婆。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我,有什么心里话,也愿意跟我说。
我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心里充满了骄傲和满足。我觉得,我这八年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女儿王静的生活也彻底走上了正轨。她早就没了当初的脆弱和依赖,在单位里做得有声有色,把小家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有时候她会开玩笑地对我说:“妈,你现在可以功成身退了,聪聪都长大了,不用你天天盯着了。”
每当这时,我心里总会涌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是啊,外孙长大了,女儿能干了。我这个“老保姆”的价值,似乎在慢慢减退。
我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我开始频繁地想起我的孙子,乐乐。
我翻看着儿子儿媳的朋友圈,像一个窥探者,小心翼翼地搜集着关于乐乐的一切信息。
我知道了他获得了学校的“阅读之星”称号,知道了他画的画被贴在了宣传栏,知道了他在运动会上拿了短跑第二名。
照片里的他,笑得灿烂,眉眼间越来越像王强。他健康、阳光、优秀。
可这些,都和我无关。
他的每一次进步,我都不在场。他的每一次喜悦,我都无法分享。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掉的乳牙,又是什么时候学会骑自行车的。
八年的时光,在聪聪身上,是无数个琐碎而温馨的日常,是冲奶粉的温度,是讲故事的声音,是深夜里掖被角的轻柔。
而在乐乐身上,是手机屏幕上一张张冰冷的、没有温度的照片。
我开始尝试着弥补。
我不再满足于过年过节的见面,开始主动给儿子家打电话,问他们周末有没有空,想带乐乐出去玩。
电话那头,李芳的语气总是很温和,但理由也总是很充分。
“妈,真不巧,这个周末给乐乐报了游泳班。”
“妈,下周我们要带他回我娘家看看,早就说好了。”
“妈,他同学约他去科技馆,孩子们有自己的安排了。”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我再迟钝,也明白了。
他们不是没空。他们只是,不想把乐多余的时间,分给我。
他们的生活,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周末去哪里,假期怎么安排,都有自己的节奏。我这个“奶奶”的突然闯入,只会打乱他们的节奏。
老王看我天天对着手机唉声叹气,劝我:“兰芝,别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想把这冰化开,也得慢慢来。你得有耐心。”
我懂这个道理。
可我心里着急。
孩子长得太快了,我怕再不抓紧,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怕我这个奶奶,在他心里,会永远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
幸运飞艇预测 我甚至开始有些嫉妒,嫉妒亲家母。她虽然只是偶尔过来小住,但她和乐乐的感情,却比我深厚得多。乐乐会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会把学校里好玩的事讲给她听。
因为,在他最需要照顾的那几年,是外婆陪在他身边的。
而我,这个本该最亲的奶奶,却把所有的爱和时间,都给了另一个孩子。
我以为血缘是斩不断的纽带,无论我怎么做,孙子终究是孙子。
可我忘了,感情是需要经营的,亲情也一样。你不去浇灌,它就会慢慢枯萎。
八年,我用我全部的精力,浇灌了我和外孙之间的亲情之树,让它枝繁叶茂。
却任由我和孙子之间的那棵小苗,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第六章 那声“王奶奶”
压垮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之前每一根稻草的重量累积。
那次家庭聚会,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是老王的六十大寿,儿女都回来了,在家里办了一桌。
屋子里很热闹。聪聪像个小主人一样,跑前跑后地给大家拿饮料,讲笑话,逗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乐乐也来了。他长高了不少,穿着干净的小衬衫,像个小大人。他给我和老王送上了自己画的画作为生日礼物,画上是两个笑眯眯的老人,旁边写着“祝爷爷生日快乐”。
我接过画,心里很感动,也很酸涩。
饭吃到一半,一个和我家走得近的远房亲戚,带着她的小孙子串门来了。
那孩子比乐乐小一点,很活泼。他指着我,问乐乐:“这是你奶奶吗?你奶奶真年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乐乐身上。
我当时心里,竟然有一丝期待。我期待着,他能像聪聪一样,骄傲地、大声地说:“是啊,这是我奶奶!”
乐乐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妈妈李芳。
他的眼神里,有一丝困惑,一丝犹豫。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乐乐开口了。
他对着那个小男孩,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爸爸的妈妈,是王奶奶。”
“王奶奶”。
不是“我奶奶”,而是“王奶奶”。
一个姓氏,把我们之间的距离,划得清清楚楚。我只是“爸爸的妈妈”,一个有姓氏的、需要被标注身份的亲戚,而不是他生命里那个独一无二的、可以亲密无间地喊出的“奶奶”。
那一瞬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聪聪在一旁,奇怪地问:“哥哥,你怎么叫外婆‘王奶奶’啊?”
乐乐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捏着自己的衣角。
李芳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她走过来,摸了摸乐乐的头,对那个亲戚笑了笑:“孩子有点内向,不太会叫人。”
一句“不太会叫人”,轻轻地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可我知道,不是的。
这不是会不会叫人的问题。这是八年来,日积月累的疏离,在他心里刻下的烙印。
那天晚上,等客人都走了,王静他们也回去了,我把王强和李芳叫住了。
老王知道我要说什么,叹了口气,自己回房间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看着儿子和儿媳,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强子,芳芳,妈今天就是想问问你们,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乐乐……连一声奶奶都不肯叫我?”
王强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
李芳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她的目光很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淡淡的,却让人无法忽视的疲惫。
“妈,”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您没做错什么。您只是做了选择。”
“当初静静和我同时怀孕,您选择去照顾她,我们理解。她确实比我们更需要您。这八年,您把聪聪照顾得那么好,我们都看在眼里。”
“可是,妈,您在照顾聪聪的时候,乐乐也在长大。”
“他半夜发烧,是我和他爸抱着他在医院跑上跑下;他学走路,摔得鼻青脸肿,是我扶着他一步一步走;他上幼儿园第一天,哭得撕心裂肺,是我在教室外面陪了他一整天。”
“‘奶奶’这两个字,它不只是一个称呼。它是一次次的拥抱,是一碗碗的热汤,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陪伴。您把这些,都给了聪聪。我们不能,也不忍心,去强迫乐乐,对着一个在他记忆里几乎是空白的人,去喊出那个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称呼。”
李芳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无力反驳。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我一直以为,我是因为女儿的需要才做了选择。可现在我才明白,那或许也掺杂了我的私心。照顾女儿,比去面对一个需要磨合的婆媳关系,要来得轻松和理所当然。
我用“血浓于水”的亲情,绑架了我的外孙,却用“理应体谅”的道理,疏远了我的孙子。
到头来,我输得一败涂地。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我想起了乐乐刚出生时那粉嘟嘟的小脸,想起了他蹒跚学步时可爱的模样,想起了他在照片里每一次灿烂的笑脸。
那些我错过的时光,像一部无声的电影,在我脑海里一遍遍地放映。
我知道,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称呼。
我失去的,是一个孩子最宝贵的、无法重来的童年。
第七章 手艺
那次谈话之后,我病了一场。
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觉得浑身没劲,心里堵得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乐乐那句“王奶奶”。
老王默默地照顾着我,端茶倒水,熬粥做饭。
有一天,他坐在我床边,削着苹果,突然开口说:“兰芝,别钻牛角尖了。事儿已经这样了,再后悔也没用。想想以后怎么办吧。”
我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说:“还能怎么办?孩子的心,伤了就是伤了,哪是那么容易补回来的。”
“那也得补。”老王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你是他亲奶奶,这层关系,谁也变不了。只要你真心对他好,孩子能感觉到。”
“怎么对他好?买吃的,买穿的?他们现在什么都不缺。我给的,人家未必稀罕。”我心里全是苦涩。
老王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给点他们买不来的东西。”
“买不来的东西?”我愣住了。
老王站起身,走到储藏室,从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里,翻出了一堆东西。
是一些小小的、用各色布头拼接缝制而成的小动物,有小老虎,小兔子,小狗。针脚细密,形态憨掬,活灵活셔。
这是我年轻时在纺织厂上班,闲暇时做的。那时候厂里有很多碎布料,我觉得扔了可惜,就捡回来,凭着一双巧手,做成各种小玩意儿。王强和王静小时候,他们的玩具,大多都是我亲手做的。
我看着这些已经有些褪色的小布偶,尘封的记忆一下子被打开了。
“手艺。”老王说,“你这双手艺,别人没有。这就是买不来的东西。”
我茅塞顿开。
是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这些年,我习惯了用钱去表达关心,给孩子们买昂贵的玩具,买漂亮的衣服。我以为这就是好。
可我忘了,最珍贵的,是用时间、用心血浇灌出来的东西。
病好了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房子里我的那台旧缝纫机,搬到了女儿家附近我租的房子里。
我找出所有的工具,买了新的布料、棉花和针线。
我开始给乐乐做东西。
我知道他喜欢奥特曼,我就照着图册,一针一线地给他缝了一个布偶奥特曼。我眼睛花了,就戴着老花镜,在台灯下熬到半夜。
我还给他做了一个很特别的书包。书包的面料是我精心挑选的防水帆布,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布,拼出了一幅宇宙星空的图案,还有他名字的缩写字母。
我没有直接把东西送过去。
我给王强打了个电话,我说:“强子,我给乐乐做了点小东西,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就是我一点心意。你周末带他过来看看,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我的语气很平静,也很卑微。我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没想到,王强沉默了几秒钟,说:“好,妈,我周六带他过去。”
那个周六,我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的。
门铃响的时候,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王强带着乐乐进来了。乐乐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礼貌地喊了一声:“王奶奶。”
我点点头,把他领到我的“工作室”——那个堆满了布料和工具的角落。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奥特曼布偶,眼睛亮了一下。
我把布偶递给他:“奶奶自己做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接过去,小手在布偶上摸来摸去,从头摸到脚。他没说话,但看得出来,他很新奇。
我又拿出那个书包。
当他看到上面用布拼出的自己名字的缩写时,他惊讶地“哇”了一声。
幸运飞艇官方开奖 “这个……也是您做的?”他抬起头问我,眼睛里闪着光。
我点点头:“喜欢吗?”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天,王强坐在一旁,看着我们,什么也没说,但他眼圈有点红。
乐乐没有立刻就和我变得亲近起来。
但他开始愿意来我这里了。
每个周末,王强都会送他过来待上半天。
他对我做手工活很感兴趣。他会坐在我旁边,安安静静地看我踩缝纫机,看我穿针引线。
有时候,他会问我:“奶奶,这个是怎么弄的?”
我会耐心地教他,让他帮我递剪刀,让他自己尝试着缝几针。
我们的话不多,但气氛很祥和。
在那些安静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我和他一老一小身上。缝纫机发出“嗒嗒嗒”的声响,像是一首古老而温暖的歌谣。
我给他讲我年轻时在纺织厂的故事,讲那些布料是怎么从一根根棉线变成的。
他也开始跟我说一些学校里的事,说哪个同学的铅笔盒最好看,说科学课上老师带他们做了有趣的实验。
我不再急于让他改口叫我“奶奶”。
我知道,有些东西,急不来。
我只是默默地,用我的手艺,用我的时间,用我迟到了八年的耐心,一点一点地,去缝补我们之间那道巨大的裂痕。
第八章 迟来的亲近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柳絮纷飞。
乐乐已经习惯了每个周末来我这里。他不再需要王强送,有时候自己坐公交车就过来了。
他对我那个小小的“工作室”了如指掌,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他甚至有了自己专用的一个小针线包。
我们一起做了很多东西。给老王做了个舒服的靠枕,给王静做了个漂亮的桌布,给聪聪做了个恐龙造型的笔袋。
聪聪也经常跑来凑热闹。两个小家伙,一个活泼好动,一个沉静专注,凑在一起,倒也相处得很好。聪聪会缠着乐乐给他讲故事,乐乐也会耐心地教聪聪怎么穿针。
看着他们俩,我常常会想,如果八年前,我能像现在这样,把爱和时间,公平地分给他们,那该多好。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
我和乐乐的关系,就在这一针一线里,慢慢地亲近起来。
他开始会主动跟我分享他的小秘密。比如他暗恋班上的一个女同学,比如他考试没考好,不敢告诉他爸妈。
我成了他除了父母之外,最信任的人。
有一天,李芳给我打来电话。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不是因为什么节日,也不是因为什么要紧事。
电话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妈,谢谢您。”
我愣了一下:“谢我什么?”
“谢谢您为乐乐做的这些。”她说,“这孩子,最近开朗了很多。以前他有什么心事都憋着,现在会跟我们说了。他还说,长大了也想当个设计师,像奶奶一样,能做出很多又好看又有用的东西。”
挂了电话,我拿着听筒,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
窗外的阳光,暖洋洋的。
我觉得,我心里那块冻了八年的冰,终于开始融化了。
那天下午,乐乐又来了。
我们正在一起研究一个新的图样,要做一个送给他妈妈的零钱包。
我戴着老花镜,穿针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怎么也穿不进去。
“我来吧。”乐乐很自然地从我手里拿过针线,他手指灵活,一下子就把线穿了过去。
他把穿好线的针递给我,仰着头,笑着说:“奶奶,你眼睛不好,以后这种活儿我来干。”
“奶奶”。
那两个字,就那么自然地,从他嘴里流淌出来。没有犹豫,没有刻意,就像溪水流过石头一样顺畅。
我的手一抖,针掉在了地上。
我看着他,眼泪一下子就模糊了视线。
八年了。
我等这声“奶奶”,等了整整八年。
我以为我再也等不到了。
乐乐看我哭了,有些慌了,连忙用他的小手给我擦眼泪:“奶奶,您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我摇摇头,一把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个拥抱,迟到了八年,但幸好,还不算太晚。
我终于明白了。
家庭,不是一个讲道理、论对错的地方。它也不是一碗需要时时刻刻端平的水。
它更像是一片田地。你在这里播种了什么,付出了多少汗水,它就会给你什么样的收成。
我曾经偏心地,将我所有的阳光雨露,都给了女儿那块地,让它开出了绚烂的花。却让儿子这边的土地,荒芜了整整八年。
如今,我终于开始学着做一个勤劳的园丁,重新翻土、播种、浇水、施肥。
我知道,想要这片土地也变得枝繁叶茂,还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
但我不怕。
因为我知道,血脉的根,一直都深埋在土里。只要我用心去浇灌,它就总有重新发芽、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从此以后,我有了两个好孙儿。一个叫我“外婆”,一个叫我“奶奶”。
这两种称呼,对我来说,都是这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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