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挂断第126个越洋电话时,手机烫得像一块刚出炉的烙铁,也像我那颗被灼烧的心。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全是来自同一个国家代码,它们像一串冰冷的数字镣铐,锁住了我整整三天三夜。
整整五年,我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精准地扮演着温顺、贤惠的儿媳角色。我以为,用时间和顺从,总能将自己这块外来的砖,砌进丈夫家的墙里,砌得严丝合缝,再不分彼此。
直到那个国庆节,他们一家七口人,浩浩荡荡地飞去了南半球的阳光沙滩,却把我一个人,连同那条叫“毛豆”的老金毛犬,留在了这座空旷的房子里。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不是墙的一部分,我只是那个守着墙的人。
而这一切,都要从那个国 दीन 节前夕,婆婆张玉芬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说起。
第1章 一张被剩下的机票
“小舒啊,来,这张卡你拿着。”
国庆节前两天的家庭晚宴上,婆婆张玉芬笑眯眯地把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桌上是她最拿手的红烧蹄髈,酱汁浓郁,油光锃亮,一如她此刻脸上的笑容。
我丈夫简驰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连忙摆手,“妈,我这儿有钱,您留着自己用。”
“给你就拿着,密码是你生日。”张玉芬的语气不容置喙,她把卡塞进我手里,顺势拍了拍我的手背,那力道,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通知,“这个国庆,我们一家人准备去新西兰转转,机票酒店都订好了。你公公念叨了好几年,说想去看看那边的牧场。”
“我们一家人”,这五个字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进我心里,却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我下意识地看向简驰,他正埋头啃着蹄髈,似乎对这个话题毫无察觉。饭桌的另一头,小姑子简敏正兴奋地跟她老公讨论着要买哪款最新的羊毛被,她六岁的儿子涛涛则嚷嚷着要去看“霍比特人”的小房子。公公简卫国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酒,脸上是少有的舒展。
其乐融融,唯独没有我的位置。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是挺好的,爸是该出去走走。”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温和,“都订好了吗?什么时候的飞机?”
“后天一早的。”张玉芬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一件今天晚饭吃了什么一样平常的小事,“我们一共七个人,你、简驰、我、你爸、简敏两口子,还有涛涛。”
她顿了一下,终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带着一丝精心计算过的歉意:“哎,本来是把你的票也一起订了的。可后来我们一合计,这么一大家子都走了,家里没人看着怎么行?再说,毛豆怎么办?它年纪大了,送去宠物店寄养,我们也不放心啊。它就只认你。”
毛豆是简驰大学时养的金毛,如今已经十一岁了,腿脚不太利索,确实很黏我。
幸运飞艇开奖结果 可这个理由,听起来像个无比体贴的借口,却又像一把包裹着棉花的锥子,不锋利,却能精准地扎到你最柔软的地方。
“所以啊,小舒,这次就辛苦你了。”张玉芬总结道,语气里充满了“我为你考虑得很周全”的体恤,“家里就拜托你了。这张卡里有两万块钱,你想买什么就买点什么,别亏待自己。我们呢,也就出去十天,很快就回来了。”
两万块钱,买断了我作为家庭成员参与集体活动的资格。
我攥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我看着满桌子的人,他们都在兴高采烈地规划着一场没有我的旅行,仿佛我的缺席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简驰终于抬起头,他看出了我的失落,给我夹了一块最大的蹄髈,压低声音说:“老婆,委屈你了。我妈也是老思想,总觉得家里得留个人。再说毛豆确实离不开你。回来我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希望你懂事”的请求。
我还能说什么呢?说我不愿意?说我也想去看看新西兰的牧场?说把我看家和看狗的责任划等号,让我觉得很难受?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任何反驳都会被定义为“不懂事”、“不识大体”。五年来,我已经习惯了顺从。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张玉芬说:“妈,您考虑得周到。家里有我呢,你们就放心玩吧,玩得开心点。毛豆我会照顾好的。”
“哎,我就知道小舒最懂事了。”张玉芬满意地笑了,饭桌上的气氛又恢复了热烈。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坐在自家饭桌上,旁听着一场关于“家人”的盛宴。那道油光锃亮的红烧蹄髈,在灯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可我却再也尝不出半点滋味。
饭后,我默默地在厨房洗碗。简驰走进来,从背后抱住我。
“还在生气?”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没有。”我摇摇头,把一个盘子冲洗干净,“就是觉得……有点失落。”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我妈那个人,你也知道,她没有坏心,就是做事有时候……比较传统。她觉得儿媳妇看家是天经地义的。我跟她提过,她说机票退票损失太大,而且家里没人真的不行。”
“机票可以改签,或者……可以请个信得过的阿姨临时看几天家,办法总是有的。”我轻声说,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简驰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小舒,别想那么多了。这次就算了,下次,下次我一定单独带你出去,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好不好?就我们俩。”
又是“下次”。
结婚五年,这样的话我听了无数次。下次带你回娘家多住几天,下次给你买那个你喜欢的包,下次我们俩单独去旅行……无数个“下次”堆积起来,变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看着他:“简驰,你知道吗?我不是非要去新西兰,也不是稀罕那点机票钱。我只是觉得,你们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好像很自然地就把我排除在外了。就好像……我理所应当就是那个应该被留下的人。”
“怎么会呢?”他立刻反驳,“我们是一家人啊。这不是特殊情况嘛!”
“是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闪躲,“如果今天被留下的是简敏,她会同意吗?”
简驰的喉结动了动,没有回答。
答案不言而喻。简敏是这个家的女儿,是掌上明珠,而我,林舒,是儿媳。儿媳,在婆婆张玉芬的观念里,前面永远缀着一个“外”字,需要用漫长的时间和无数次“懂事”的表现,才能慢慢抹去那个前缀。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听着身边简驰均匀的呼吸声,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这座我生活了五年的房子,这个我付出了全部心血的家,在那个瞬间,变得无比陌生。
我好像只是一个被高薪聘请的保姆,职责是照顾这个家,以及家里那条叫毛豆的老狗。
而我的雇主们,要去享受他们的家庭假期了。
第2章 空荡荡的房子和狗
出发那天,天还没亮,家里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我像往常一样,五点半就起床了。给他们准备早餐,检查每个人的行李,看护照、充电器这些小东西有没有落下。
张玉芬一边喝着我煮的粥,一边还在指挥:“小舒,我床头柜上那个降压药你记得给我装进小包里,别托运。”
“小舒,我的剃须刀充电线找不到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落在卫生间了?”公公简卫国在房间里喊。
“舅妈,我的奥特曼卡片呢?”小外甥涛涛也跑过来拉我的衣角。
我像一个旋转的陀螺,在各个房间里穿梭,为他们处理着各种临行前的琐事。简驰试图帮忙,但很快就被他妈打发去搬行李了。
“这些事让小舒做就行了,她细心。你一个大男人别在这儿添乱。”
简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无奈,然后转身去了车库。
清晨六点半,一家人终于准备妥当。七个人,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塞满了简敏家的那辆七座商务车。
临走前,张玉芬最后一次拉住我,又叮嘱了一遍:“家里的花记得浇水,冰箱里的菜这几天赶紧吃,别放坏了。还有,毛豆的狗粮就在阳台柜子里,早晚各喂一次,别忘了带它出去遛。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
“知道了,妈。”我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个个上车。涛涛从车窗里探出头,冲我挥手:“舅妈再见!”
“再见,涛涛,玩得开心。”
车子缓缓驶出院子,直到消失在晨曦的薄雾里,我脸上的笑容才一点点垮掉。
我转身回到屋里,关上门。
前一刻还人声鼎沸的房子,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空气里还残留着他们离开时的气息——张玉芬的香水味,简卫国的烟草味,还有涛涛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味。
一切都提醒着我,这个家,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汪……”
脚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呜咽。我低下头,看到老金毛毛豆正用它那双温顺的棕色眼睛看着我,尾巴有气无力地摇了两下。它似乎也察觉到了家里的变化,情绪有些低落。
我蹲下身,把它毛茸茸的大脑袋揽进怀里,脸埋在它温暖的颈毛里。
“毛豆,现在就剩我们俩了。”我轻声说。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因为被留下的委屈?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孤独感?或许都有。
这五年来,我一直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妻子和儿媳。简驰工作忙,我辞掉了自己原本很有前途的设计工作,专心照顾家庭。张玉芬有洁癖,我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简卫国喜欢喝汤,我学了几十种煲汤的方法。简敏一家周末过来吃饭,我总是提前准备好他们爱吃的菜。
我以为我的付出,他们都看在眼里。我以为我已经成为了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员。
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原来,在他们心里,我的价值,就是打理好这个家,照顾好这条狗,确保他们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享受“家庭”的快乐。
我抱着毛豆,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心里那股翻腾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算了,林舒,别想了。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不就是十天吗?就当给自己放个假。没有没完没了的家务,没有需要讨好迎合的家人,也挺好。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给自己找事做。
我把他们换下来的床单被套全部拆下来,扔进洗衣机。然后开始了大扫除,把每个角落都擦拭得干干净净。中午,我给自己做了一碗最简单的葱油面,这是我以前最爱吃,但因为张玉芬觉得“没营养”而很少在家里做的食物。
下午,我带着毛豆去附近的公园散步。阳光很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毛豆在草地上撒欢,虽然跑不快了,但看得出它很开心。
看着它,我忽然觉得,或许婆婆说得对,把它送去宠物店,它确实会不适应。
那一刻,我甚至开始为他们的决定找起了借口。也许,他们真的没有恶意,只是习惯了我的付出,习惯了把我当成这个家的“后勤部长”。
晚上,我窝在沙发上,看了一部早就想看的电影。没有人和我抢遥控器,也没有人念叨着“看这些情情爱爱的有什么意思”。
第一天,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然后去逛了超市,买了很多我爱吃的零食和食材。我甚至还给自己买了一小束向日葵,插在客厅的玻璃瓶里。
空荡荡的房子,因为这束花,似乎也多了一点生气。
我开始觉得,这样的独处时光,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熬。甚至,还有一丝久违的惬意和自由。
我天真地以为,这十天,就会在这样平静甚至有些愉快的氛围中度过。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一场跨越了半个地球的电话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就是我,这个被他们留在家里,负责“岁月静好”的人。
第3章 第一个越洋电话
第三天上午,我正在阳台上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区号显示来自新西兰。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出什么事了?
我赶紧擦干手,划开接听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喂?”
“喂,小舒吗?是我,妈。”电话那头传来张玉芬熟悉的声音,背景里有些嘈杂,似乎是在一个景点。
“妈,是您啊。”我松了口气,“你们到啦?一切都还顺利吧?”
“到了到了,这边天气真不错,就是有点晒。”张玉芬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遇到了什么麻烦。
“那就好,你们注意防晒。家里都挺好的,您放心。”我公式化地汇报着。
“嗯,家里没事就好。”她顿了顿,终于说到了正题,“小舒啊,给你打电话是想麻烦你个事。”
“您说。”
“哎,你记不记得我卧室床头柜旁边,有一个红色的丝绒首饰盒?”
我想了一下,“记得,怎么了?”
“那个首饰盒里,最底下压着一个小的檀木盒子,你帮我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一对翡翠耳环?”
“翡翠耳环?”我有些疑惑。
“对,就是上次你简大姨送我的那对,绿油油的,特别通透。我今天想戴,翻遍了行李都没找到,估计是忘在家里了。你帮我找找,找到了我就放心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就为了一对耳环,特地打一个昂贵的越洋长途过来?
但我还是耐着性子说:“好的,妈,我待会儿就去给您找。找到了给您回个信儿。”
“别待会儿啊,你现在就去。”张玉fen的语气变得有些急切,“我在这边等着你电话,找不到我这心里总惦记着,玩都玩不好。”
我只好放下水壶,一边夹着手机,一边走进她的卧室。
卧室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还带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我找到那个红色的丝绒首饰盒,打开,里面琳琅满目地放着各种金银首饰。我小心翼翼地把上层的首饰一件件拿出来,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那个小小的檀木盒子。
“妈,找到了,盒子在这儿。”
“快,快打开看看,耳环在不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比我还紧张。
我打开檀木盒,一对翠绿的耳环静静地躺在红色的绸布上,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在呢,妈,好好地在盒子里呢。”
“哎哟,那就好,那就好!”张玉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了却了一桩天大的心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丢了呢。行,那你把它放好,锁进保险柜里。”
“保险柜?”我愣住了,“家里的保险柜我不知道密码啊。”
“密码是你公公的生日,这你都不知道?”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责备,“简驰没告诉过你吗?真是的。算了算了,那你还是放回原处吧,记得把首饰盒锁好,钥匙在抽屉里。”
“好的。”我应着,心里却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结婚五年,我竟然连家里保险柜的密码都不知道。或许在他们看来,有些东西,我这个“外人”是没有资格触碰的。
“行了,那先这样,我挂了啊,这边要集合了。”
“嗯,妈,你们玩得……”
“开心”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我拿着手机,站在婆婆的卧室里,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这就是他们离开后的第一个电话。没有问我一个人在家里习不习惯,没有问我吃饭了没有,甚至没有一句寻常的关心。电话的目的,只是为了确认一对耳环的下落,仿佛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调遣的、负责看管他们财物的管家。
我把耳环放回原处,锁好首饰盒,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独处惬意,被这个电话冲得烟消云散。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偶然。
可我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当天下午,我正在午睡,又一个新西兰的电话打了进来。这次是小姑子简敏。
“喂,嫂子!”她的声音听起来清脆又急促。
“简敏,怎么了?”
“嫂子,你快帮我个忙!你记不记得我衣柜里,挂着一件香槟色的真丝连衣裙?就是上次我生日穿的那件。”
“有点印象。”
“你快去看看,那件裙子的吊牌上写的是什么牌子,再帮我拍张照片发过来!我在这边看到一件很像的,想对比一下。”
我睡意全无,从床上爬起来,走进她的房间。简敏的衣帽间比我的卧室还大,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我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件香槟色的连衣裙。
我按照她的要求,拍了吊牌和裙子的照片,用微信发了过去。
过了几分钟,她的电话又来了。
“嫂子,照片我收到了!哎呀,太谢谢你了。不过……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你说。”我的耐心已经开始被消耗。
“我记得那条裙子我配了一条米白色的披肩,你帮我找找在不在衣柜里。如果在我行李箱里还有个位置,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国际快递,给我寄过来?我后天有个晚宴想穿。”
寄国际快递?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简敏,现在寄过去,等你收到,晚宴都结束了吧?国际快递没那么快的。”
“哎呀,你找最快的那种加急件嘛!多花点钱没关系的!”她的语气理所当然,“嫂子,求你了,我真的很喜欢那套搭配。你就当帮帮我嘛,回来给你带礼物哦!”
又是礼物。
好像一句“给你带礼物”,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任何要求。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先帮你找找看披肩在不在,找到了再说。快递的事情,我不太懂,我得先去查一下流程。”
“好的好的,那你快点哦!我等你消息!”
挂了电话,我站在简敏的衣帽间里,看着满屋子的漂亮衣服,第一次感觉到了强烈的讽刺。
她们在地球的另一端享受着阳光、沙滩和晚宴,而我,却要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家里,为她们寻找一件衣服、一条披肩,甚至还要去研究复杂的国际快递流程。
我的国庆假期,好像变成了他们的“远程后勤服务中心”。
而这,还仅仅是第三天的下午。
我隐隐有种预感,接下来的七天,恐怕不会像我想象中那么平静了。
第44章 铃声筑成的牢笼
我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从那天下午开始,我的手机就变成了一部来自新西兰的“热线电话”。
第三天傍晚,公公简卫国打来电话,让我去他的书房,找一份去年公司的财务报表,翻到第17页,告诉他其中一个数据。他的语气严肃而急迫,仿佛在指挥一个下属。
晚上九点,简敏的老公,我的妹夫李浩,打来电话,问我家里路由器的WiFi密码是多少。他说酒店的网太慢,想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处理点工作,结果发现密码没记在手机里。我告诉他密码贴在路由器背面,他却说:“嫂子,那多麻烦,你直接过去帮我看一下,念给我听不就行了?”
晚上十一点,就在我准备睡觉的时候,六岁的外甥涛涛用他妈妈的手机打来视频通话。小家伙在视频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想他的奥特曼玩具了,让我去他房间,把他那个最大号的赛罗奥特曼拿到镜头前,让他看一眼。
于是,深夜里,我穿着睡衣,举着手机,在涛涛的房间里,像个木偶一样,按照他的指示,把那个塑料奥特曼摆出各种姿势。
“舅妈,你让它飞起来!”
“舅妈,你让它对着我发一个光线!”
我耐着性子满足了他所有的要求,直到他妈妈把手机拿过去,笑着说:“嫂子,真不好意思,小孩子闹腾。那我们先睡了啊,晚安。”
我对着已经黑掉的屏幕,说了声“晚安”,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还只是第一天。
第四天,电话变本加厉。
张玉芬早上打来电话,问我她种在阳台上的那盆兰花,是不是该施肥了,肥料在哪个柜子里,一次该用多少量。
简敏中午打来电话,问我她梳妆台上的一瓶精华液,是主打美白还是抗衰老的,她想在免税店买,但忘了具体功效。 幸运飞艇168
简卫国下午打来电话,让我去车库,把他那辆很少开的越野车的车牌号拍张照片发给他,他要处理一个违章。
甚至连简驰,也在晚上打来电话。我以为他会关心我一下,结果他一开口就是:“老婆,你快去我电脑里找一个文件,文件名叫‘项目策划最终版’,发到我邮箱,我这边急用。”
每一个电话,都像一道命令。
每一个电话,都把我的时间和精力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感觉自己不像是在休假,而是在值一个24小时待命的客服班。我的家,不再是我的避风港,而是一个巨大的仓库,储藏着他们一家人所有的生活琐碎,而我,就是那个唯一的仓库管理员。
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打扰。在他们看来,我反正一个人闲在家里,帮他们做这些“举手之劳”的小事,是理所应当的。
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就像呼吸空气一样自然。
到了第五天,我已经有些麻木了。手机铃声一响,我就会像条件反射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
这天上午,张玉芬又打来电话,这次的理由更加匪夷所思。
“小舒啊,你帮我看看,咱们家客厅沙发底下,是不是掉了一只我的袜子?”
我拿着手机,走到客厅,趴在地板上,用扫帚往沙发底下捅了捅。
“妈,没有啊,很干净。”
“不可能!”她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那双肉色的丝袜,前几天换下来,可能掉到沙发底下了。你再仔细找找,趴下去看!”
我只好跪在地板上,把半个身子探进沙发底下,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除了几粒灰尘,什么都没有。
“妈,真的没有。会不会是您记错了?或者洗衣服的时候收起来了?”
“我记性好得很,不可能记错!”她固执地说,“肯定是你打扫卫生的时候没注意,给扫走了。哎,那双袜子我穿着最舒服了,这边买的都勒脚。”
电话那头传来她不满的抱怨声,好像找不到一双袜子,是我的失职。
我从沙发底下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心里那股压抑已久的火气,终于“噌”地一下冒了上来。
“妈,”我的声音有些冷,“一双袜子而已,就算找不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您在那边再买一双不就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林舒,你这是什么态度?”张玉芬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让你帮我找个东西,你还不耐烦了?你一个人在家里享福,我们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让你办点小事怎么了?”
“我没有不耐烦。”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只是觉得,您为了一双袜子,特地打越洋电话回来,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我自己的东西,我关心一下怎么了?你这是在教训我吗?”
“我没有……”
“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她粗暴地打断我,“真是的,让你看个家,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客厅中央,气得浑身发抖。
什么叫“在家里享福”?
我每天给他们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远程求助,照顾老人和狗,打理着这个空荡荡的房子,这就是享福?
在他们眼里,我仿佛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自己的生活和情绪,只是一个随时待命,为他们解决麻烦的工具。
从那一刻起,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走进卧室,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然后把它扔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不想再接任何一个来自新西兰的电话了。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属于我自己的假期。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天。
第5章 126个未接来电
接下来的两天,是我在这个假期里过得最舒心的两天。
没有了刺耳的手机铃声,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起来。我带着毛豆去了更远的郊野公园,让它在草地上尽情打滚。我去了市里最大的书店,泡了一整个下午,看完了那本早就想看的小说。我甚至还报了一个单次的陶艺体验课,笨拙地捏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杯子。
晚上,我不再守着电视,而是放起了舒缓的音乐,点上香薰蜡烛,在浴缸里泡一个热水澡。
我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我刻意不去想那些电话,不去想他们会在电话那头说什么。我告诉自己,林舒,这是你应得的安宁。
直到第七天的下午,我从外面回来,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个关着手机的抽TT。
当我点亮屏幕的那一刻,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地弹出了无数条通知。
微信里有上百条未读消息,短信箱也塞满了运营商发来的未接来电提醒。
我点开通话记录,从上往下滑,那串来自新西兰的号码,像刷屏一样,占据了整个屏幕。
我数了一下。
整整126个未接来电。
来自张玉芬的,简驰的,简敏的,简卫国的……他们家所有人的号码,轮番上阵。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出大事了?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否则,他们怎么会如此疯狂地给我打电话?
我怀着一种巨大的恐慌,手指颤抖地点开了简驰发来的最后一条微信语音。
点开的瞬间,简驰那夹杂着愤怒和焦虑的咆哮声,就从听筒里炸了出来:
“林舒!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两天了,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你!你是死了还是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家里出了多大的事?你知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快急疯了?!”
“立刻!马上!给我回电话!”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暴躁。
我被他吼得脑子一片空白。
家里出大事了?出什么大事了?
我立刻环顾四周,房子好好的,毛豆在我脚边安静地趴着。我冲到厨房,检查了煤气,关得好好的。我又跑上跑下,把所有房间都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
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简驰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林舒!”简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终于肯回电话了?”
“出什么事了?你们这么着急找我?”我急切地问。
“出什么事了?”他冷笑一声,“你还好意思问我出什么事了?我问你,爸书房里那个保险柜,你动了没有?”
“保险柜?”我一愣,“我连密码都不知道,我动它干什么?”
“你最好没动过!”简驰的语气没有丝毫缓和,“我妈让你找的那份城西开发区的合作意向书,你找到了没有?!”
“什么意向书?”我彻底懵了,“妈没让我找过什么意向书啊!她就让我找过一对耳环,后来就再也没提过别的事。”
“不可能!”简驰断然否定,“我妈说她第五天给你打电话,让你找袜子的时候,就跟你提过,让你顺便把那份文件找出来,说很重要,让我们一回来就用。结果你呢?电话不接,人也找不到!你知道那份文件有多重要吗?那关系到爸公司下一个季度的核心项目!现在对方催着要,我们全家都以为文件丢了,在这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根弦断了。
第五天,找袜子……
我想起来了。那天张玉芬确实给我打了电话,但她从头到尾,只字未提什么“意向书”,只是为了一双找不到的袜子,把我数落了一顿,然后就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她根本就没有提过!
“简驰,你听我说,”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妈那天打电话,真的只说了袜子的事,她一个字都没提过什么文件。她当时很生气,话说了一半就把电话挂了。后来……后来我就把手机静音了。”
“静音?呵,你倒是会挑时候!”简驰的语气充满了嘲讽,“林舒,我真是看错你了。我们一家人在外面为公司的事情操心,你倒好,在家里闹脾气,玩失踪?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联系不上,我们差点就要提前结束行程飞回来了?你觉得你这样有意思吗?”
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闹脾气?玩失踪?
原来在我丈夫眼里,我寻求片刻安宁的行为,竟然是如此幼稚可笑的“闹脾气”。
那126个电话,不是因为担心我的人身安全,不是因为害怕我一个人在家出了意外,而仅仅是因为一份他们认为“通知”过我,但我却没有找到的文件。
我的心,在那一刻,凉得像一块冰。
“简驰,”我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冷得我自己都感到陌生,“我再说一遍,张玉芬,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任何关于文件的事情。你们找不到文件,那是你们自己沟通出了问题,不是我的责任。”
“现在还在狡辩!”
“我没有狡辩,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的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你们一家人,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每天几十个电话,把我当成你们的免费佣人和仓库管理员。找耳环,找裙子,找数据,找车牌号……你们有谁问过一句,我一个人在家里好不好?你们有谁真正关心过我?现在找不到文件了,就全部怪到我头上?凭什么?!”
积压了整整七天的委屈、愤怒、失望,在这一刻,如同火山一样,彻底爆发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背景里隐约传来的张玉芬和简敏的说话声。
过了许久,简驰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和妥协:“行,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你先别管是谁的责任,你现在,立刻,去爸的书房,找到那个保险柜,密码是。打开之后,里面有一个牛皮纸袋,你看看在不在。”
他的语气,依然是命令式的。
仿佛我之前所有的情绪爆发,都只是一场无理取闹。
我挂断电话,没有立刻去书房。
我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夜色,感觉浑身冰冷。
原来,我在这个家里,真的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在他们需要时,就必须立刻响应的工具。这个工具可以没有情绪,不能有怨言,更不可以“失联”。
而当工具出了“故障”,所有的责任,自然也就归咎于工具本身。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简驰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没有接。
它又响了一遍,我还是没有接。
第三遍,第四遍……
我静静地看着它响,仿佛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默剧。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手机终于安静了。
一条微信发了过来,是张玉芬。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缓和,甚至带着一丝讨好:“小舒,刚才是我们太着急了,说话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那份文件真的很重要,你就当帮帮妈,帮帮你爸,快去看看吧。找到了,我们全家都感谢你。”
“全家都感谢你。”
这句话,像一根针,又准又狠地扎在我心上。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站起身,擦干了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走进了书房。
第6章 一份被藏起来的文件
书房里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墨水的味道。
公公简卫国的书房,一直被视为家里的“禁地”,除了他自己和负责打扫的我,平时谁也不许乱进。
我走到那个深棕色的实木书柜前,按照简驰给的提示,找到了隐藏在书柜后面的保险柜。
我输入了公公的生日,一串我今天才知道的数字。
“嘀”的一声,保险柜的门弹开了。
里面空间不大,整齐地放着几叠文件、房产证,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合同。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牛皮纸袋。
它就放在最上面,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城西开发区项目意向书”几个大字。
找到了。
原来它一直都在这里,安然无恙。
我拿出那个牛皮纸袋,掂了掂,不厚,但感觉沉甸甸的。
我把它放在书桌上,然后拿出手机,对着它拍了一张清晰的照片。
我没有立刻发给简驰,也没有回张玉芬的微信。
我坐在公公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看着桌上的文件袋,心里五味杂陈。
一场席卷了整个家庭的恐慌,126个夺命连环call,无数的指责和猜忌,源头就是这个小小的牛皮纸袋。
而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只要张玉芬在那个电话里,能多说一句话。
只要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能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家人,而不是一个想当然的下属。
只要他们能有一丝一毫的尊重和体谅。
可他们没有。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简驰发来的微信:“找到了吗?回个话!”
语气依旧是那么急不可耐。
我看着那行字,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厌倦。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五年的顺从和隐忍,换来的不是家人的认可和尊重,而是变本加厉的理所当然。我的退让,只让他们觉得我的底线可以一再被突破。
这一次,我不想再退了。
我拿起手机,点开简驰的对话框,把那张照片发了过去。
几乎是同时,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按了挂断。
他又打了过来,我又挂断。
来回几次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发来一条文字消息:“文件找到了就好!太好了!老婆,你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之前是我太着急了,语气不好,你别生气。等我们回来,好好补偿你!”
又是“补偿”。
我冷笑一声,打下了一行字,发送了过去。
“文件在我这里很安全。但是,我不会把它寄给你们,也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等你们回来,自己来取。”
消息发出去,那边沉默了。
过了足足五分钟,简驰的微信才再次发来,内容很长。
“林舒,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你知道这份文件有多重要吗?我们后天就要跟合作方开会,必须用到这份文件!你现在把它扣下,是想毁了我们家的生意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着屏幕上的质问,心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慢慢地打字,回复他: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累了。这几天,我接了你们一百多个电话,处理了你们几十件鸡毛蒜皮的琐事,最后还要为一份我根本不知道存在的文件,承担所有的指责。简驰,我不是你们家的佣人,也不是你们的机器人,我也是人,我需要被尊重。”
“我说了,文件很安全。但你们的旅行也该结束了。提前回来吧,处理你们自己的重要文件,这是你们的责任,不是我的。”
“至于你问我想干什么,我想让你们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愿意为它付出,是出于爱,而不是义务。如果我的付出,在你们眼里是理所当然,甚至可以随意践踏,那对不起,这份付出,我可以随时收回。”
发完这段话,我直接开启了飞行模式。
我知道,我的这番话,无异于在他们那个和谐的“家庭旅行团”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他们会震惊,会愤怒,会觉得我“疯了”,觉得我“不可理喻”。
张玉芬可能会骂我“白眼狼”,简敏可能会说我“小题大做,借机生事”。
简驰,我的丈夫,大概会对我失望透顶。
但这一刻,我不在乎了。
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我怕我会憋屈一辈子。
有些界限,如果现在不划清,我怕我会永远迷失在“贤惠儿媳”这个角色里,再也找不到自己。
我把文件袋重新锁回保险柜,走出了书房。
窗外,华灯初上。
我走到阳台,看着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第一次感觉,自己不再是这座房子的附属品。
我,是林舒。
一个独立的,有思想,有情绪,也需要被尊重的,人。
第7章 提前结束的旅行
我不知道大洋彼岸的那个家庭,因为我的那几段信息,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我只知道,接下来的两天,我的世界异常清净。
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信息。
手机被我扔在客厅的茶几上,它安静得像一块板砖。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让我心里有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我照常生活。遛狗,做饭,看书。只是心里,始终悬着一块石头。
我知道,他们在回来的路上了。
第九天的下午,我正在厨房准备晚饭,院子里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知道他们回来了。
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天。
我擦了擦手,走出厨房,看到简驰、张玉芬、简卫国三个人,面色凝重地从车上下来。他们的脸上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的怒气。
简敏一家没有一起回来,想必是留在那边继续玩了。
“林舒。”简驰一进门,就开口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而冰冷。
张玉芬和简卫国一言不发,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那架势,像是要开一场三堂会审。
毛豆摇着尾巴迎上去,却被简驰不耐烦地用腿挡开。
“文件呢?”他开门见山,眼神里没有一丝夫妻间的温情。
“在保险柜里。”我平静地回答。
“去拿出来。”简卫国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是这个家的绝对权威,平时很少说话,但一开口,分量比谁都重。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书房。
我能感觉到,三道锐利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我的背上。
我打开保险柜,拿出那个牛皮纸袋,回到客厅,把它放在茶几上。
简卫国立刻拿了过去,打开,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把它放在一边,然后抬起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林舒,”他缓缓开口,“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损失了什么?”
“爸,我不明白。”
“不明白?”坐在一旁的张玉芬终于忍不住了,她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声音尖利地拔高,“你把手机关机,玩失踪,害得我们以为文件丢了,只能提前结束行程,改签了最早的航班飞回来!你知道三张临时改签的国际机票,多花了多少钱吗?你知道你爸为了赶回来处理这件事,推掉了那边一个多重要的会面吗?这些损失,你担得起吗?!”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心里反而异常平静。
“妈,第一,我没有关机,只是静音了。第二,文件从来没有丢过,是您自己忘了告诉我去找。第三,造成这一切损失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的沟通失误和对我的不信任。”
“你还敢顶嘴?!”张玉芬气得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我们把你当一家人,让你看家,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扣着公司的重要文件来要挟我们?林舒,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心机这么深!”
“妈,如果我真的要要挟你们,我就不会告诉你们文件找到了。”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只是想让你们明白,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员,不是你们可以随意使唤的保姆。我需要最基本的尊重。”
“尊重?我们哪里不尊重你了?”张玉芬冷笑,“给你钱花,让你住这么大的房子,不用你出去上班看人脸色,这还不够尊重?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这样的生活!”
我看向一直沉默的简驰,我的丈夫。
我希望他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可他只是皱着眉,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不解。
“小舒,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他终于开口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非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们在外面多被动,多丢脸?”
丢脸。
原来,在他心里,我维护自己尊严的行为,让他觉得丢脸。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简驰,”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在你心里,是我让你丢脸了,还是妈忘了告诉你去找文件,让你更丢脸?”
简驰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够了!”简卫国低喝一声,打断了我们的争吵。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林舒,你觉得你委屈了,是吗?”
我点点头:“是。”
“你觉得我们把你当外人,不尊重你,是吗?”
我再次点头:“是。”
简卫国沉默了。
他靠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客厅里弥漫开一股呛人的味道。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这件事,玉芬确实有责任,她性子急,说话不过脑子,忘了告诉你文件的事,是她的错。”
张玉芬一脸不服气地想反驳,却被简卫国一个眼神制止了。
“但是,”简卫国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你用扣下文件的方式来处理问题,就是大错特错!这不是家庭内部的矛盾,这关系到整个公司的信誉!你这是拿所有人的饭碗在开玩笑!”
“你如果心里有气,有委屈,你可以等我们回来,吵也好,闹也好,都可以。但是你不能用这种方式。这是底线问题。”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我心上。
我承认,我当时确实被愤怒冲昏了头,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但我从没想过要毁掉公司的生意。
“爸,我没有想过要毁掉公司的生意,我只是……”
“你只是想出口气。”简卫国打断我,“我理解。但是,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掐灭了烟,站起身。
“今天大家都累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谁对谁错,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他看了简驰一眼,“你,跟我到书房来。”
然后,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读不懂。
说完,他便转身走进了书房。
简驰跟了上去,进门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疲惫。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张玉芬。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鄙夷,仿佛在看一个仇人。
然后,她也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偌大的客厅,瞬间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趴在我脚边,用头轻轻蹭着我的毛豆。
我蹲下身,抱住它,把脸埋在它温暖的毛发里。
我没有哭。
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对是错。我只知道,这个家,回不去了。
那种表面的和谐与平静,被我亲手撕碎了。
而碎片之下,是如此冷硬和残酷的现实。
第8章 一扇敲开的门
那一晚,简驰没有回我们的卧室。
我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家里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早餐桌上,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张玉芬没有看我一眼,公公简卫国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简驰则眼圈发黑,神情憔悴,他匆匆喝了碗粥,就拿上公文包,对我说了句“我上班去了”,便逃一样地离开了家。
我明白,他在躲我。
这样的冷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
我成了这个家里的透明人。他们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做的饭,他们会吃,但不会有任何评价。我打扫的卫生,他们享受着,但不会有任何表示。
这个家,变成了一个气氛诡异的旅馆,我们只是碰巧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我开始认真地思考我的婚姻,我的人生。
如果一个家,带给我的只有压抑和无视,那它还是家吗?如果我的丈夫,在我和他家人发生冲突时,永远只会选择逃避和指责我,那他还值得我托付终身吗?
一个念头,在我心里渐渐清晰起来。
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就在我准备起草一份离婚协议书的那个周末下午,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简卫国站在门口。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来到我的房间门口。
“能跟你聊聊吗?”他的语气很平静。
我点点头,让他进来。
他在我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房间里一时间有些沉默。
“还在生我们的气?”他先开了口。
我摇摇头,“谈不上生气,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像是在回忆什么。
“你婆婆那个人,”他缓缓地说,“刀子嘴,豆腐心。不,说豆腐心是抬举她了,她就是个脑子里缺根弦的。她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也没经过什么事,被我惯坏了。”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那份文件,她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她是真的忘了。”简卫国叹了口气,“她当时满脑子都是那对翡翠耳环,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一着急,就把正事给忘了。后来找袜子那通电话,她是被你顶撞了,一生气,更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她这个人,自私,凡事只想着自己。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没想到,会从一向威严的公公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我的眼眶,瞬间有些发热。
“但是,”他接着说,“那天在书房,我跟简驰谈了很久。我告诉他,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那就是无能。家庭的矛盾,他作为中间人,不想着怎么去调和,只知道和稀泥,甚至跟着一起指责你,那就是不负责任。”
“林舒,这件事,你处理的方式,有欠妥当。但是起因,不在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我桌上。
“这张卡里,是这次改签机票的钱,还有给你们俩补上的一次旅行的费用。密码还是你生日。”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动。
“爸,我不要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简卫国说,“这是态度问题。是我们家,欠你的一个道歉。”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我。
“林舒,这个家,因为你,才像个家。你婆婆不会打理,简驰是个大老粗,没有你,这个家就是一团乱麻。以前,是我们都习惯了,忽略了你的感受。”
“以后……不会了。”
说完,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看着桌上那张银行卡,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钱,也不是什么补偿。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句理解,一份尊重,一个公平的对待。
而今天,我等到了。
那天晚上,简驰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走到我面前,脸上写满了愧疚。
“老婆,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地说,“爸都跟我说了。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还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他打开行李箱,里面装满了各种给我买的礼物,衣服、包、护肤品,还有一只很可爱的,用羊毛毡做成的新西兰绵羊。
“我知道,这些东西弥补不了什么。”他把那只小绵羊塞到我手里,“爸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去旅行。这次,就我们俩,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我看着他,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心里的那块坚冰,开始慢慢融化。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
我只是说:“简驰,我需要时间,你也需要。”
那次事件,像一场地震,震松了我们这个家原本固化的结构。
张玉芬虽然依旧不怎么待见我,但她再也没有理直气壮地使唤过我。她开始学着自己处理一些琐事,虽然常常弄得一团糟。
简驰变了很多。他开始主动分担家务,会在我和他母亲有分歧时,站出来调和。他不再把“下次”挂在嘴边,而是会认真地记下我的每一个心愿。
而我,也找到了新的自己。我重新拿起了画笔,找了一份兼职的设计工作。我不再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家庭中,我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社交圈。
我和这个家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但多了一份彼此尊重的距离感。
我知道,有些裂痕,永远无法完全弥合。
但我也明白,一个健康的家庭关系,需要的不是无条件的顺从和牺牲,而是清晰的边界和相互的尊重。
半年后,我和简驰踏上了去云南的旅程。
我们没有去那些热门的景点,只是租了一辆车,在苍山洱海边,找了一个安静的古镇住了下来。
那天下午,我们坐在客栈的院子里喝茶,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忽然想起了那个国庆节。想起那126个未接来电,想起那份被我“扣下”的文件。
我问简驰:“如果那天,我真的把文件寄给你们,或者立刻告诉你们找到了,现在会是什么样?”
简驰握住我的手,想了很久,认真地说:
“那我们现在,大概还在新西兰的某个景点,开心地拍着照。然后,我们会给你带回来一堆礼物,并且觉得,你是一个‘懂事’的好媳妇。”
“而我,”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会继续当一个,心安理得的,混蛋丈夫。”
我们相视一笑。
是啊,生活没有如果。
那一场看似要毁掉我们家庭的风暴,最终,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让我们所有人都得到了成长。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家人,不是永远和谐,没有矛盾。
而是在矛盾发生后,我们依然愿意去倾听,去反思,去改变,去努力地,重新爱上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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