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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惊鸿
平静(或者说,被严密控制下的平静)的日子,在谢无妄登基后的第三年,被彻底打破。
那年春末,西域诸国派遣使团前来朝贺,队伍中,有一位身份特殊的女子——月奴。
她是西域某个小部落进献的舞姬,据说身怀异香,舞姿绝世。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丝竹悦耳。
楚兮作为御前女官,安静地侍立在谢无妄龙椅侧后方不远的位置。这是他能允许的、她离他最近,又不会过于引人注目的距离。
当那个名叫月奴的女子,穿着一身火红的异域舞裙,赤着双足,蒙着面纱,随着激昂欢快的胡乐翩然起舞时,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她的舞姿大胆而奔放,腰肢柔软如蛇,手腕足踝上的金铃随着节奏叮当作响,充满了原始而热烈的生命力。尤其是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琥珀色的瞳仁在烛光下流转着璀璨又迷离的光彩,顾盼间,风情万种。
一舞毕,满堂喝彩。
月奴盈盈下拜,声音如同出谷黄莺,带着异域的口音,更添几分魅惑:“奴婢月奴,叩见天朝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万万岁。”
谢无妄斜倚在龙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只九龙玉杯,目光落在殿中那抹红色的身影上,久久没有移开。
楚兮站在他身后,清晰地看到他的侧脸。他微微眯着眼,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兴味的弧度。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纯粹被吸引、被挑起了兴趣的表情。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抬起头来。”谢无妄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月奴依言抬头,面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毫无畏惧地、直勾勾地迎上了帝王审视的目光。
眼神交汇的刹那,楚兮看见谢无妄捏着玉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殿内烛火通明,楚兮却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她终于看清了。
那个叫月奴的舞姬,那双眼睛……
竟与她,有七分相似。
只是她的眼神总是温和的,带着安抚与包容。而殿中那个女子,眼神如火,大胆,野性,充满了挑衅和诱惑。
“好!”谢无妄忽然朗声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赏!重重有赏!”
他甚至亲自开口,将月奴留在了宫中,封为“月美人”,赐住离乾元殿不远的揽月阁。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宫廷。
楚兮站在原地,感觉四周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沉重地跳动。
宫宴散后,谢无妄罕见地没有立刻回乾元殿,而是摆驾去了揽月阁。
楚兮独自回到空旷的寝殿。
殿内依旧奢华,温暖如春,她却觉得比当年漏风的冷宫,还要寒冷刺骨。
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谢无妄看着月奴时的眼神。
那是一种,她从未得到过的,男人对女人的,纯粹的、被美色所迷的惊艳与渴望。
系统面板上,代表谢无妄情绪状态的数值剧烈地波动着,一种名为“极度愉悦”和“强烈兴趣”的情绪,取代了往日惯常的“平静”或“阴郁”。
而那个她一直关注着的,属于谢无妄对她的“依赖值”,依旧稳定在高位。
但另一个,她一度以为会随着时间慢慢增长的,模糊的“爱意值”,却始终停留在某个区间,不曾突破。
原来,依赖,终究不是爱。
惊鸿一瞥,便足以轻易撼动,她用了整整八年,才在他心里构筑起的、看似坚固的城池。
第七章 易碎
月奴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彻底打破了宫中原有的、以楚兮为中心的微妙平衡。
谢无妄对月奴的恩宠,来得汹涌而直白,毫不掩饰。
绫罗绸缎,珠宝古玩,如同流水般送入揽月阁。他甚至专门为她从西域请来乐师,在宫中组建了一支胡乐队,只为博她一笑。
他开始频繁地留宿揽月阁。
乾元殿的夜晚,重新变得空旷而冰冷。楚兮常常一个人对着满桌的菜肴,等到夜深,也等不到那个说会回来用膳的人。
宫人们是最势利的。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从前对楚兮毕恭毕敬、甚至带着几分讨好巴结的面孔,渐渐变得疏离、怠慢,甚至偶尔会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和窃窃私语。
“还以为有多特别呢,不过是个旧人。” “陛下如今的心思,可全在月美人身上。” “听说月美人眼睛像极了楚女官,可这性子,真是天差地别……” “男人嘛,尤其是陛下,总是图个新鲜……”
这些话,或多或少会传到楚兮耳中。
她只是沉默。
她依旧履行着女官的职责,整理书册,研磨铺纸,只是谢无妄待在乾元殿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他来,也多是匆匆取些东西,或是召见心腹大臣议事。与她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
即使交谈,话题也常常围绕着月奴。
“楚楚,你看这匹火浣布,衬她吗?”他拿着西域进贡的、据说水火不侵的珍贵布料,眼底带着征询,却又分明是炫耀。 “月奴说她家乡有一种舞,要在沙地上跳才好看,朕打算在御花园给她辟一块沙地出来。” “她性子活泼,不像你喜静,总嫌宫里闷……”
楚兮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垂下眼睫,轻声道:“月美人天真烂漫,陛下喜欢就好。”
她的平静,似乎反而让谢无妄有些不适。
他有时会停下话头,看着她,眉头微蹙,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点什么别的情绪。但楚兮总是那副温顺平和的样子,仿佛真的毫不在意。
他或许希望她吃醋?希望她哭闹?以此来证明她依旧在乎他?
楚兮不知道。她只是觉得累。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
她开始更多地待在自己的偏殿里,看书,写字,或者只是对着窗外发呆。
系统面板上,谢无妄的黑化值依旧稳定在低位,这说明他暂时没有走向毁灭的趋势。任务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成功的。
可她的心,却空了一块。
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羁绊,原来如此轻易,就能被另一双相似却更鲜活的眼睛取代。
这日,谢无妄难得在乾元殿批阅奏折。楚兮在一旁默默研墨。
忽然,揽月阁的宫人急匆匆来报,说月美人午憩时被噩梦惊扰,哭着要见陛下。
谢无妄几乎是立刻丢下了御笔,起身就往外走。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吹动了楚兮额前的碎发。
走到殿门口,他似乎才想起楚兮,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
“朕去看看她。”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心疼。
楚兮维持着研墨的姿势,站在原地。手中的墨锭在砚台里一圈圈打着转,磨出的墨汁浓黑如漆,却映不出她此刻空洞的眼神。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常年劳作(即使在冷宫,她也需要操持)而略显粗糙的手指,又想起宫人描述的,月奴那十指不染阳春水、柔弱无骨的玉手。
她和他之间,那八年相濡以沫的情分,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易碎。
像一个精心编织的美梦,被现实轻轻一戳,就破了。
第八章 替代品
关于月奴像她的流言,终于在某个午后,被摆上了明面。
那日,谢无妄心情似乎不错,在御花园设了小宴,只带了楚兮和月奴两人。
春光正好,繁花似锦。
月奴穿着一身烟霞色的罗裙,依偎在谢无妄身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停地指着园中的奇花异草,用带着异域腔调的软语问这问那。谢无妄极有耐心地一一解答,目光始终缠绕在她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楚兮坐在下首,安静地斟茶,像个局外人。
酒至半酣,月奴忽然将目光投向楚兮,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歪着头,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语气,对谢无妄娇声说:
“陛下,臣妾听说,楚女官在您微时便陪伴在侧,对您有恩。”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而且,臣妾怎么觉得,楚女官的眼睛……长得有几分像臣妾呢?”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伺候的宫人们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楚兮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她感觉到谢无妄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比较。
那目光,像冰冷的针,刺得她脸颊生疼。
片刻的沉默后,谢无妄低沉的笑声响起。他伸手,亲昵地刮了一下月奴的鼻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纵容:
“傻话。”
“她是她,你是你。”
“朕喜欢你,只因你是你。”
他没有否认月奴的话。
甚至,他那句“她是她,你是你”,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承认——承认了楚兮与月奴容貌的相似,也划清了她与月奴在他心中的界限。
他喜欢月奴,只因为月奴是月奴。
那么她楚兮呢?
是因为她像谁?还是仅仅因为,她在他最黑暗的岁月里,恰好出现了?
楚兮低下头,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里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双曾经被他称赞过“像星星一样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荒凉。
她原来,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错觉里。
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光。
却没想到,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一个……劣质的替代品。
一个在正主出现前,暂时慰藉他孤独和寒冷的,影子。
宴会不欢而散——主要是对楚兮而言。
当晚,谢无妄竟然来了乾元殿。
他似乎是喝了酒,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神有些迷离。他走到坐在灯下看书的楚兮面前,俯身,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动作不算温柔,带着帝王的专横。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目光灼灼,仿佛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楚楚,”他开口,声音因醉酒而有些沙哑,“你是在跟朕闹脾气吗?”
楚兮垂下眼睫,避开他逼人的视线:“奴婢不敢。”
“不敢?”谢无妄嗤笑一声,手指用力,捏得她下巴生疼,“你这几天,对朕不冷不热,不就是因为月奴?”
楚兮沉默着,没有否认。
她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他猛地松开手,站起身,在殿内烦躁地踱了两步。
“她是她,你是你!朕说过多少次了!”他语气带着不耐,“朕宠她,与你何干?”
他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她,眼神复杂,有怒气,有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楚楚,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困惑,“你以前最是懂事,最知道朕需要什么。”
是啊,她以前懂事,包容他的一切,包括他的阴郁,他的偏执,他的独占欲。
因为她以为,那是他爱她的方式。
可现在她明白了。
那不是爱。
那是依赖,是习惯,是独占。
但,不是爱。
爱是排他的,是冲动,是不讲道理的吸引。
就像他对月奴。
楚兮抬起头,看着他,第一次,眼中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顺从,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陛下说的是,”她轻声说,“是奴婢逾越了。”
她的顺从,并没有让谢无妄满意,反而让他胸口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拂袖而去。
留下楚兮一人,对着跳跃的烛火,一夜无眠。
替代品,终究会有被正主取代的一天。
而她这个替代品,甚至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第九章 废六宫
谢无妄对月奴的宠爱,与日俱增,渐渐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
月奴随口说一句喜欢江南的丝绸,他便下令增设江南织造,专供其衣物。
月奴说宫中乐曲听腻了,他便广召天下乐师,为她谱曲编舞。
月奴嫌后宫妃嫔(虽然位份都不高,多是登基初期为平衡朝堂所纳)请安烦扰,他便下令免了她们每日的晨昏定省,变相将她们禁足在自己宫中。
朝野上下,非议渐起。
御史台的奏折雪片般飞上谢无妄的案头,劝谏陛下勿耽于美色,当以国事为重,当雨露均沾。
幸运飞艇官方开奖 谢无妄看都不看,直接将所有劝谏的奏折当庭扔在地上,厉声呵斥:“朕的家事,何时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有几个言官以头撞柱,血溅金銮殿,以死相谏。
谢无妄只是冷冷地看着宫人将血污擦拭干净,下令将那几个言官拖出去,家属流放三千里。
铁血手段,震慑朝堂。
一时间,无人再敢公开置喙月美人之事。
但这并没有结束。
在月奴入宫一年后的某个早朝上,谢无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颁布了一道石破天惊的旨意——
以“虚耗国库,于社稷无益”为由,废黜六宫,将所有妃嫔遣散出宫,或送入皇家寺院修行。
唯留月美人一人。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
废除六宫,自古未有!这简直是将祖宗礼法、皇室体统踩在脚下!
“陛下!万万不可啊!” 老丞相颤巍巍地出列,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祖宗规制不可废!皇室子嗣关乎国本!陛下岂可为了一个……”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
“陛下三思!” 满朝文武跪倒了一大片,磕头之声不绝。
谢无妄高坐龙椅之上,玄色冕旒下的面容冷峻如冰,没有丝毫动容。他等众人哭谏完毕,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朕意已决。”
“再有妄议者,视同谋逆,斩——立——决!”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金銮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这位从冷宫血路中杀出的帝王,是认真的。为了那个西域舞姬,他不在乎背负昏君的骂名,不在乎与整个天下为敌。
消息传到后宫,如同投下了一颗炸雷。
被遣散的妃嫔们哭天抢地,有的寻死觅活,有的崩溃咒骂。整个后宫乱成一团。
而这股混乱,却奇异地绕开了乾元殿和揽月阁。
乾元殿是天子居所,无人敢扰。
揽月阁则是因为,那里是帝王心尖上的人住的地方,此刻只怕正歌舞升平,享受着帝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独宠。
楚兮站在乾元殿的窗边,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哭喊和骚动。
殿内依旧安静,香炉里龙涎香的气息袅袅升起,带着一种奢靡而沉闷的味道。
一个平日里对楚兮还算客气的小太监,一边擦拭着多宝阁,一边忍不住低声感叹:“陛下对月美人,可真是……情深似海啊。为了她,连六宫都不要了……”
情深似海。
楚兮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想起当年在冷宫,他发着高烧,紧紧抓着她的手说“没有你,我会死的”样子。
想起他登基那夜,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救命稻草的样子。
那时,她是不是也曾以为,那是情深似海?
原来,帝王的情深,可以如此廉价,又可以如此……挥霍。
她看着窗外被高墙分割成四角的天空,忽然觉得,这座她为了他而选择留下的华丽宫殿,比当年的冷宫,更像一座监狱。
冷宫困住的,是身体。
而这里,困住的,是她的灵魂,和她那场持续了八年,自以为是的爱情幻梦。
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废黜六宫,与天下对抗。
而她这个“旧人”,连站在他身边,安静研墨的资格,都快没有了。
第十章 巴掌
废黜六宫的风波,在前朝的噤声和后宫的哭嚎中,渐渐平息。
谢无妄用铁腕将所有的反对和非议都强行压了下去。他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对月奴更是宠得无法无天,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月奴的性子,也在这极致的宠爱中,愈发骄纵起来。
她开始不满足于仅仅待在揽月阁。御花园,太液池,甚至是乾元殿,她都来去自如。谢无妄给了她极大的特权,甚至允许她在他处理政务时,在一旁玩耍、吃点心。
这日,楚兮正在乾元殿的小书房里,整理谢无妄早年读过的一些书籍。这些都是从冷宫带出来的,沾着旧日的尘埃,也承载着她太多的回忆。她整理得很仔细,一本本拂去灰尘,检查是否有破损。
月奴带着一阵香风,径直闯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的宫装,衬得肌肤胜雪,眉眼间的风情更盛。她似乎没料到楚兮在这里,看到她时,脚步顿了一下,随即,那双与楚兮相似的琥珀色眼眸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轻蔑。
她环视了一下这间不算大的书房,目光落在楚兮手中那本明显陈旧的书上,嗤笑一声: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楚女官。”她声音娇滴滴的,话却像刀子,“怎么还在收拾这些破烂玩意儿?陛下如今看的,可都是各地进献的孤本典籍,这些……怕是只能拿去烧火了。”
楚兮动作一顿,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她的无视,激怒了月奴。
月奴几步走上前,伸手就要去夺楚兮手里的书:“本宫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楚兮侧身避开,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她:“月美人,这里是乾元殿书房,存放陛下旧物,请自重。”
“自重?”月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柳眉倒竖,“你一个失宠的旧人,也配跟本宫谈自重?”
她逼近一步,目光扫过楚兮身上半旧不新的女官服饰,语气更加刻薄:“别以为你仗着早年伺候过陛下几天,就能在本宫面前拿乔!陛下如今心里眼里只有本宫一个!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楚兮在她逼近的瞬间,闻到了她身上一股极其熟悉,又极其陌生的香气。
那是谢无妄还是皇子时,某次生辰,她费尽心思,根据系统提供的古方,自己采集花草,一点点调配、晾晒,才做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安神香。味道清雅悠远,带着一点冷冽的草木气息。
他曾说,闻着这香味,他才能睡得安稳。
后来他登基,宫内御用的香料何等名贵,他却依旧习惯在枕边放一点她制的香。
可现在,这独属于她,也独属于他和她之间记忆的味道,竟然出现在了月奴身上!
虽然很淡,混杂在月奴本身浓烈的异香之中,但楚兮绝不会认错。
他把她精心为他调制的、带着她心意和回忆的香,随手就赏给了另一个女人?
一股混杂着恶心、愤怒和被亵渎的寒意,瞬间冲上了楚兮的头顶。
她一直维持的平静,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裂痕。
“我算什么?”楚兮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锋芒,她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盯着的月奴,“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像个跳梁小丑,靠着模仿别人,摇尾乞怜!”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月奴最在意、也最隐秘的痛处!
她知道自己像楚兮,甚至暗中揣摩过楚兮的言行举止,加以模仿,以加深谢无妄对她的喜爱。这是她心底不能触碰的逆鳞!
月奴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羞愤交加,想也不想,扬手就朝着楚兮的脸狠狠扇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响亮。
楚兮没有躲。
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她感觉到的,却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
几乎是同时,书房门口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吼:
“你们在做什么!”
谢无妄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显然是刚下朝,连朝服都还没换。
月奴一见到他,瞬间变脸,刚才的嚣张跋扈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泫然欲泣的委屈和惊恐。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扑进谢无妄的怀里,眼泪说来就来,指着自己刚刚打人的那只手,倒打一耙:
“陛下!楚女官她……她出言不逊,辱骂臣妾,还……还想对臣妾动手!臣妾一时害怕,才……才不小心碰到了她……”
她哭得梨花带雨,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谢无妄的目光,先是落在月奴“受伤”的手上,然后又转向楚兮,最后,定格在她白皙脸颊上那清晰的五指红痕上。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复杂难辨。
楚兮没有解释,只是直直地回视着他,左脸颊红肿着,眼神却清亮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她在等。
等他的判断,等他的裁决。
谢无妄沉默了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怀中月奴的后背,语气是刻意放缓的安抚:“好了,没事了,朕在这里。”
然后,他看向楚兮,眼神恢复了帝王的冷漠和疏离。
“楚女官,”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向月美人道歉。”
那一刻,楚兮听到了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八年的陪伴,八年的倾心付出,抵不过新欢一滴虚假的眼泪。
她看着眼前这个她一手养大、曾视若生命的少年君王,忽然觉得,他陌生得可怕。
她缓缓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然后,她对着紧紧依偎在谢无妄怀里的月奴,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宫礼。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奴婢失言,冲撞了月美人。”
“请月美人恕罪。”
第十一章 窥见
那一巴掌和随之而来的屈辱,像一盆冰水,将楚兮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
她不再对谢无妄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个依赖她、需要她的阴郁少年,早已死在了时光里,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被权力和欲望侵蚀的陌生帝王。
她开始刻意避开谢无妄和月奴可能出现的地方,将自己缩在乾元殿的偏殿里,如同一个真正的、失了宠的隐形人。
系统面板上,任务状态依旧显示“进行中”,谢无妄的黑化值也依旧稳定。似乎只要他不死,不发疯到毁灭国家,她的任务就不算失败。
可她留在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
为了亲眼见证,他是如何将曾经给予她的一切,转手送给另一个女人吗?
这晚,月色凄迷。楚兮心中烦闷,难以入眠,便想到御花园靠近冷宫的那片竹林走走。那里偏僻,寻常宫人不会去,能得片刻清净。
她提着一个小小的羊角宫灯,独自走在寂静的宫道上。
夜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叹息。
走近竹林深处,隐约听到前方假山后,传来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女声,以及男子低沉温柔的安抚声。
楚兮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熄灭了手中的宫灯,隐在一丛茂密的翠竹后。
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地上,也照亮了假山旁那两个依偎的身影。
是谢无妄和月奴。
月奴背对着楚兮的方向,肩膀微微抽动,似乎在哭泣。谢无妄面对着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遍擦拭着月奴脸上的泪水。
那动作,是楚兮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然后,她听见谢无妄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小心翼翼的疼惜:
“别哭了,嗯?”
“朕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月奴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噎着:“陛下……陛下真的只喜欢月奴一个人吗?不会……不会再想起楚女官吗?”
谢无妄沉默了一下。
楚兮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随即,她听到他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宠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傻月奴,”他伸手,将月奴重新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怎么能跟你比?”
“她不过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
楚兮屏住呼吸。
“……不过是朕年少无知时,一个短暂的慰藉罢了。”
“像冬日里的一捧炭火,需要的时候,觉得温暖。可如今,朕已经有了你这轮骄阳,谁还会记得那点微不足道的星火?”
微不足道的星火……
短暂的慰藉……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楚兮的心脏,留下焦糊的、剧痛的窟窿。
她看见月奴破涕为笑,娇嗔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陛下就会哄人!”
“朕只哄你。”谢无妄握住她的粉拳,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目光缱绻,“朕废了六宫,遣散了所有妃嫔,这难道还不够证明朕的心意?”
“朕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你月奴一人。”
“至于楚楚……”他语气淡漠下来,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凉薄,“她若安分守己,朕不介意给她一个容身之所,保她一世衣食无忧。毕竟,她确实对朕有恩。”
“但若她心存妄念,想要与你争什么……”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冰冷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楚兮靠在冰冷的竹竿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她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那即将冲口而出的、绝望的呜咽。
原来如此。
原来,她八年的青春,八年的陪伴,八年的倾尽所有,在他口中,不过是“短暂的慰藉”,“微不足道的星火”。
是她心存妄念。
是她不该,把他一时的依赖,错当成了此生不渝的爱恋。
她像个傻子一样,为了这点星火,放弃了回家的路,选择留在这个冰冷的世界。
却不知道,他早已找到了他的骄阳。
而她这捧炭火,早已失去了利用价值,只剩下碍眼。
楚兮转过身,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踉跄地离开了那片让她窒息的竹林。
手中的宫灯早已熄灭,前路一片黑暗。
就像她的心。
第十二章 赌气
自那夜竹林窥见真相后,楚兮生了一场大病。
来势汹汹,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病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刚穿书的时候,回到了那个破败寒冷的冷宫。小小的谢无妄蜷缩在她身边,用冰冷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楚楚,别丢下我……”
“没有你,我会死的……”
画面一转,又是登基那夜,他紧紧抱着她,滚烫的唇印在她的额头,语气偏执而恐惧:“楚楚,不要离开我……”
然后,所有的画面碎裂,变成御花园里,他拥着月奴,用那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嗓音说:“……不过是朕年少无知时,一个短暂的慰藉罢了。”
“微不足道的星火……”
冷汗浸透了中衣,心口一阵阵剜肉般的疼。
混沌中,她似乎感觉到有一只微凉的手,偶尔会覆上她的额头。那触感很熟悉,带着一丝迟疑和……烦躁?
她听到有宫人低声禀报:“陛下,楚女官的高热一直不退,太医说……”
“废物!”是他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治不好她,太医院全都提头来见!”
偶尔,他会在她榻前站一会儿,沉默着,她能感受到那道落在她身上的、复杂难辨的视线。
但他从未久留。
因为很快,总会有揽月阁的宫人来报,月美人做了噩梦,月美人心情不佳,月美人亲手做了羹汤等陛下品尝……
然后,便是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脚步声。
一次又一次。
楚兮在病榻上挣扎了将近半个月,病情才慢慢好转。
这期间,谢无妄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月奴,据说因为“受惊”(大约是那日竹林吹了风?),也“病”了一场,谢无妄几乎是衣不解带地陪在揽月阁。
等她终于能下床,走到窗边,看到庭院里落了一地的桂花,才恍然察觉,秋天已经深了。
她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原本清亮的眼眸,也失去了神采,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的沉寂。
她与谢无妄之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却厚不可破的冰墙。
他依旧会来乾元殿,但大多是为了换衣服,或者取些东西,行色匆匆。两人偶尔碰面,也是相对无言。
他不再要求她磨墨,不再让她陪膳,甚至不再主动与她说话。
她这个“星火”,终于彻底熄灭了。
就在楚兮以为,日子会这样死水一般过下去的时候,揽月阁出事了。
起因似乎是一件小事。谢无妄得了东海进贡的一对罕见的赤珠耳珰,晶莹剔透,华美异常。他兴冲冲地拿去给月奴,月奴却不知为何,看了之后大发雷霆,认为那耳珰的款式,与多年前他赏给楚兮的一对珍珠耳坠有几分相似。
她觉得这是谢无妄心里还惦记着楚兮的证明。
无论谢无妄如何解释、安抚,月奴都不依不饶,哭闹不休。最后,竟在争执中,挥手打碎了那对赤珠耳珰。
碎片迸溅,划伤了谢无妄的手背。
谢无妄当场震怒。
帝王的威严受到挑衅,他第一次对月奴发了火,斥责她“恃宠而骄”,“无法无天”。
月奴先是震惊,随即是更大的委屈和愤怒。她指着谢无妄,口不择言地哭喊:“陛下心里根本就没有臣妾!您还想着那个旧人!既然陛下厌弃了臣妾,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
说完,她便哭着冲出了揽月阁,不顾宫人的阻拦,一路跑出了皇宫,不知所踪。
等谢无妄反应过来,派人去追时,早已没了月奴的踪影。
月奴……跑了。
在谢无妄为了她废黜六宫,与天下对抗之后,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争吵,她就像一阵风一样,轻易地离开了他。
消息传来时,楚兮正在喝药。
她端着药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将碗里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原来,被偏爱的,真的可以有恃无恐。
而她,连恃宠而骄的资格,都不曾有过。
第十三章 以死相逼
月奴的离去,像抽走了谢无妄所有的精气神。
他先是暴怒,下令封锁消息,派出大批禁军和暗卫,全城秘密搜寻,掘地三尺也要把月奴找回来。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不再上朝,将自己关在揽月阁里,对着月奴留下的衣物首饰,不言不语,不饮不食。不过短短几日,他人就迅速憔悴下去,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哪还有半分昔日少年帝王的英姿,完全像个颓废的、为情所困的普通男子。
朝政彻底停滞,奏折堆积如山。前朝人心惶惶,后宫(虽然已无妃嫔,但宫人尚在)更是噤若寒蝉,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
暗卫带回的消息,一次次令人失望。
月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
谢无妄的情绪,在绝望的等待中,逐渐走向偏激和疯狂。
他开始砸东西,揽月阁内价值连城的摆设、古玩、字画,被他砸得粉碎。他对着宫人咆哮,喜怒无常,稍有不顺心便下令拖出去杖毙。乾元殿和揽月阁伺候的宫人,个个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朝不保夕。
楚兮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看着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如此失魂落魄,自暴自弃。
她心里竟奇异地没有太多波澜,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凉。
看,这就是她曾经爱过的少年。
他的深情,他的疯魔,他的以死相逼,原来都可以为了别人。
而她,连让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这晚,夜极深,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如同他们初遇的那个夜晚。
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乾元殿偏殿,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楚……楚女官!不好了!陛下……陛下他……他拿着剑,上了宫墙!说……说要是再见不到月美人,就……就从城楼上跳下去!”
楚兮正在灯下看书,闻言,手指微微一颤,书页被捏出了褶皱。
他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用她曾经最害怕、最心疼的方式。
为了另一个女人。
她沉默地站起身,甚至没有换一件衣服,只拿过一把油纸伞,便跟着那小太监,一步步走向那高高的宫墙。
雨下得极大,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冰冷的雨水被风裹挟着,打湿了她的裙摆和鞋袜。
宫墙之上,火把在风雨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一片混乱的景象。禁军侍卫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却无人敢上前。
谢无妄就站在城墙边缘,狂风吹得他单薄的白色中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孤绝的轮廓。墨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脸颊颈侧,更显得脸色苍白如纸。他手中果然握着一柄出鞘的长剑,剑尖抵着自己的心口,雨水顺着剑身流淌而下。
他望着宫墙外漆黑一片的、吞噬了月奴的雨夜,眼神空洞而绝望,嘴里反复喃喃:
“月奴……回来……”
“你若不回来……朕就死给你看……”
“没有你……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楚兮撑着伞,一步步走近。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还是看清了他脸上那种熟悉的、濒临崩溃的脆弱和偏执。只是这一次,对象不再是她。
侍卫们看到她,如同看到了救星,自动让开一条路。
“陛下。”楚兮开口,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异常平静。
谢无妄猛地回过头。
看到是她,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失望,随即被更深的烦躁和暴戾取代:“你来做什么!滚开!”
楚兮没有动,依旧举着伞,为他,也为自己,遮挡着部分风雨。尽管,两人早已湿透。 幸运飞艇开奖结果
“陛下,”她看着他,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试图唤回他理智的努力,“雨大风急,城墙上危险,您先下来。月美人……总会找到的。”
“找到?”谢无妄像是被刺激到了,猛地挥动长剑,剑锋划破雨幕,发出尖锐的嗡鸣,“怎么找?她不要朕了!她恨朕!她因为你这个贱人恨朕!”
他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楚兮身上。
楚兮的心,早已痛得麻木,此刻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用了八年时间,小心翼翼呵护,试图拉出深渊的少年,是如何为了另一个人,又义无反顾地跳了回去,甚至陷得更深。
“陛下,性命为重。”她重复着苍白无力的话。
“性命?”谢无妄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瘆人,“没有她,朕要这性命何用!”
他往前又踏了半步,半个脚掌已经悬空,身子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下方侍卫发出一片惊恐的抽气声。
“陛下!”楚兮的心终于提到了嗓子眼,不是为爱情,而是为任务,为那最后一点,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
她上前,试图抓住他的衣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谢无妄猛地回过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她,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旧日的情分,只有全然的厌恶和迁怒。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她推开——
“滚开!”
“都是因为你!”
他嘶吼着,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
“没有你!她不会离开朕!”
楚兮猝不及防,被他推得踉跄后退,手中的油纸伞脱手飞出,像一片枯叶般坠下高高的宫墙。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彻底浇透。
她站稳身体,抬起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颊上,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流淌。
她看着那个为了另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帝王,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
原来,到了最后,她在他心里,不仅是个微不足道的星火,还是个导致他失去挚爱的……罪人。
真可笑啊。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绝望,湮灭在滂沱的雨声中。
第十四章 抉择
楚兮的笑声,让几近疯狂的谢无妄怔了一下。
他看着她站在雨中,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像鬼,却还在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你笑什么?”他厉声问,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吼而有些沙哑。
楚兮止住笑,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奴婢只是觉得,陛下的话,很有道理。”
她的平静,与他的疯狂形成鲜明对比。
谢无妄皱紧眉头,握剑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你什么意思?”
楚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向前走了几步,重新靠近城墙边缘,靠近他。
风雨依旧肆虐,吹得她单薄的身子仿佛随时会倒下。但她走得很稳,眼神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
“陛下,”她看着他,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幕,“您真的认为,月美人离开,是因为奴婢吗?”
谢无妄眼神闪烁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但随即又被偏执覆盖:“难道不是吗?若不是你……”
“若不是奴婢这张与她相似的脸,让陛下在孤寂时有个寄托?”楚兮打断他,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还是若不是奴婢的存在,让月美人感到了不快?”
她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宫墙外无边的黑暗,那里是月奴消失的方向。
“她离开,是因为她不想被困在这座黄金牢笼里,是因为她厌倦了做另一个人的影子,是因为……她或许,并没有陛下想象中那么爱您。”
“你胡说!”谢无妄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野兽,激动地反驳,剑尖因为颤抖而在心口的衣料上划出更深的痕迹,“她是爱朕的!她只是……只是一时生气!”
“是吗?”楚兮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真是无可救药”。
“陛下,您用废除六宫来表达您的爱,用江山社稷来赌她的欢心,甚至现在,要用您的性命来逼她回头。”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怜悯。
“可是,真正的爱,不是占有,不是胁迫,更不是用死亡来绑架。”
“您真的不懂吗?”
谢无妄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不懂吗?或许懂,但他不愿意懂。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最极端的方式去获取想要的一切,包括爱。
“闭嘴!”他恼羞成怒,拒绝再听下去,“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楚兮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也彻底烟消云散。
她不懂?
她用了八年时间,陪他从黑暗走到光明,看着他从一个阴郁少年成长为一代帝王,倾尽所有去爱他,包容他所有的偏执和不安。
到头来,他却说她不懂。
真是……可笑至极。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夹杂着雨水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
也让她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她看着谢无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笑容。那笑容,如同乌云散尽后露出的月光,清澈,却冰冷。
“陛下,”她轻声说,语气异常柔和,仿佛在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孩子,“您不是想用死来逼月美人回来吗?”
谢无妄愣住,不解地看着她。
楚兮继续微笑着,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可是,您死了,她若还是不回来,怎么办呢?”
“不如……让奴婢来帮您吧。”
谢无妄瞳孔猛地一缩:“你……你想做什么?”
楚兮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那温柔而诡异的笑容,向前迈出了一步,两步……径直走向城墙边缘,走向他。
她在他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那么小,那么苍白,像个虚幻的影子。
她伸出手,不是去抓他,而是轻轻地,替他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湿透的衣领。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诀别的眷恋。
谢无妄完全僵住了,怔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种他从未见过的、决绝的平静。
“陛下,”她看着他迷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您说得对,没有我,她不会离开您。”
“所以……”
她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残忍而凄艳的美。
“我消失,就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谢无妄还没有完全理解她话中含义,甚至因为她的靠近和温柔的动作而有一瞬间恍惚和放松的刹那——
楚兮猛地向后一仰!
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又如同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飞鸟,义无反顾地,坠向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的城墙之外!
“楚楚——!!!”
谢无妄的嘶吼声,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恐慌和绝望!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凉的、带着她最后体温的雨水。
和一片,她衣袖上被撕裂的、湿透的布料。
第十五章 坠落
风声在耳边呼啸。
冰冷的雨水像密集的子弹,打在脸上,身上,带来尖锐的疼痛。
身体在急速下坠,失重感让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楚兮却感觉不到害怕。
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
像是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一直背负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眼前掠过走马灯般的画面。
是初遇时,冷宫里那个警惕又脆弱的阴郁少年。
是夜里怕黑,紧紧抓着她衣角的小手。
是登基那夜,他滚烫的拥抱和灼热的吻。
是月奴出现后,他逐渐冷漠疏离的眼神。
是废六宫时,他决绝的背影。
是宫墙上,他推開她时,那厌恶的嘶吼……
“没有你,她不会离开朕!”
原来,她存在的最大错误,就是她的存在本身。
真好。
现在,这个错误,终于可以修正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身体被地心引力拉扯,坠向那注定的终点。
【警告!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 【警告!宿主正在遭受致命伤害!】 【检测到任务目标情绪值崩溃!黑化值急剧飙升!超出临界点!】 【任务判定:失败!启动紧急预案!】 【强制脱离程序启动——】 【10……9……8……】
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中急促地响起,如同丧钟倒计时。
楚兮在意识彻底涣散的前一刻,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失败?
不。
对她而言,这才是真正的……
解脱。
【3……2……1……】 【灵魂抽离中——】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第十六章 疯魔
宫墙之上,时间仿佛凝固了。
谢无妄维持着伸手向前抓取的姿势,僵立在原地,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倒映着楚兮坠落时,那决绝而凄美的身影,以及……城楼下,那迅速蔓延开的、触目惊心的血色。
那血色,在滂沱的雨水中,晕染开来,红得刺眼,红得让他窒息。
“楚……楚……”
他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偏执,所有的对月奴的思念,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庞大、更恐怖的、名为“失去”的恐惧,彻底碾碎!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终于从他胸腔里爆发出来,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穿透雨幕,响彻整个皇宫!
他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湿滑的城砖上。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踉跄着扑到城墙边缘,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死死盯着楼下那团模糊的血色,目眦欲裂!
“楚楚!楚楚!!”
他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哀求。
“回来!你回来!”
“朕命令你回来!”
没有回应。
只有风雨无情地拍打在他脸上,混合着滚烫的泪水,蜿蜒而下。
侍卫们试图上前扶住他,却被他状若疯癫地推开!
“滚!都滚开!谁都不准碰她!”
他像是彻底疯了,转身,跌跌撞撞地冲下宫墙,朝着楚兮坠落的方向狂奔而去。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泥泞弄脏了他的龙袍,他摔倒了,又立刻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当他终于冲到那团血色面前时,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轰然跪倒在地。
楚兮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雨水中,身下的血迹还在不断扩大。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被雨水浸泡着。那身素色的衣裙,早已被鲜血和泥泞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脆弱,仿佛只是睡着了。
却又那么冰冷,那么遥远,远到他无论如何伸手,都无法再触碰到分毫。
“楚楚……”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触她的脸颊,却又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缩回,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他的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不是真的……不是……”
他猛地摇头,像是要否定眼前这残酷的现实。
“你骗朕的……对不对?你又在跟朕闹脾气……”
他试图将她抱起来,动作却笨拙而慌乱,生怕弄疼了她。
“楚楚,朕错了……朕知道错了……”
“朕不该推你……朕不该那样说你……”
“你醒过来……醒过来看看朕……”
他抱着她冰冷僵硬的身体,将脸埋在她湿透的颈窝,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哭泣着,像个迷路了找不到家的孩子。
“没有你……我会死的……”
“我真的会死的……”
这句话,他曾经对她说过无数次。
幼时生病,雷雨夜害怕,或是她偶尔离开……
每一次,她都会温柔地回应他,安抚他,告诉他“不会的,我会陪着你”。
可这一次,怀中的身体,再也没有了任何回应。
只有雨水,冰冷地,一遍遍冲刷着他们。
也冲刷着,他迟来的、痛彻心扉的醒悟。
他失去了她。
真的,失去了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啊——!!!”
他再次发出凄厉的哀嚎,紧紧抱着楚兮的尸体,仰头望着电闪雷鸣的夜空,泪水混合着雨水,汹涌而下。
疯魔,彻彻底底。
第十七章 回归
楚兮感觉自己像是在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隧道里漂浮了许久。
没有知觉,没有时间概念,只有一片虚无。
直到一束刺眼的白光,猛地照射进来。
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她大学宿舍那有些掉粉的、米白色的屋顶。耳边传来室友敲击键盘的哒哒声,以及窗外马路上隐约传来的、属于现代都市的喧嚣。
她……回来了?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太快,一阵眩晕袭来。
“兮兮,你醒啦?你这一觉睡得可够沉的,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现在!我们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呢!” 室友A转过头,嘴里叼着薯片,含糊不清地说。
“就是,叫你吃晚饭都没反应,吓我们一跳。” 室友B也凑过来,递给她一杯水,“做噩梦了?脸色这么白。”
楚兮接过水杯,手指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噩梦?
那长达八年的穿书经历,那刻骨铭心的爱恨纠缠,那纵身一跃的决绝……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没有红肿的指痕。
摸了摸心口。
没有坠楼时那粉身碎骨的剧痛。
只有心脏,还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快二十个小时了吧!喏,你自己看,都上午十点多了。”室友A指了指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楚兮看向日期。
竟然……只过去了一天?
她在那个世界度过了八年,而在现实世界,仅仅过去了一夜?
巨大的时间落差,让她一阵恍惚。
【叮——任务结算中。】 【任务世界:《暴君谢无妄》。】 【任务目标:扭转谢无妄命运,阻止其黑化与死亡。(状态:目标存活,黑化值MAX,存在毁灭倾向,任务判定:失败)】 【检测到宿主因目标间接导致死亡,触发紧急保护机制,强制脱离。】 【任务奖励积分:0。】 【系统能量不足,即将进入休眠……感谢宿主的使用,再见。】
冰冷的电子音最后一次在脑海中响起,然后彻底沉寂下去。
仿佛那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
楚兮怔怔地坐在床上,手里捧着那杯温热的水,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失败了……
她最终还是没能拯救他。
甚至,可能因为她的死亡,将他彻底推向了毁灭的深渊。
黑化值MAX……
存在毁灭倾向……
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宫墙上,谢无妄那猩红的、绝望疯狂的眼睛,以及他抱着她“尸体”时,那撕心裂肺的哀嚎。
心口传来一阵细密而尖锐的疼痛。
她以为她不在乎了。
可为什么,想到他可能因为她而彻底疯魔,甚至……她的心,还是会痛?
“兮兮,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室友B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是不是真做噩梦了?看你眼圈都红了。”
楚兮猛地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事,可能就是睡得太久了,有点懵。”
她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那个有着谢无妄的、爱恨交织的书中世界,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应该庆幸,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
为什么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浸湿了手中的水杯,也浸湿了盖在腿上的薄被。
为她那错付的八年。
也为那个……她终究没能救赎的,阴驾少年。
第十八章 新闻
在室友担忧的目光中,楚兮勉强收拾好情绪,下床洗漱。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暂时驱散了一些浑噩和悲伤。她看着镜中那张属于二十一世纪女大学生的、年轻而充满胶原蛋白的脸,试图找回现实感。
但那八年太过真实,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心跳,都烙印在灵魂深处,无法轻易抹去。
她打开手机,习惯性地点开新闻APP,想用外界的信息冲淡脑海中的纷乱。
一条条社会新闻,国际时事滑过眼前,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一条推送突然跳了出来,标题带着耸人听闻的噱头——
【惊!某小众论坛流出神秘古画照片,疑似记载失落王朝秘辛!画中帝王怀抱女子尸身,神情疯魔,场景凄艳!专家初步鉴定:画风古朴,服饰考究,或非现代仿品!】
配图是一张有些模糊的、显然是翻拍的照片。
楚兮的目光,在触碰到那张图片的瞬间,猛地凝固!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四肢瞬间冰凉!
照片上,是一幅古画的局部。
画的背景,是朦胧的雨夜,高高的宫墙,湿滑的城砖。
画面的中心,一个穿着古代帝王冕服(虽然凌乱不堪)的男子,跪在雨水中。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身着素色宫装、浑身湿透、显然已经失去生息的女子。
那帝王低着头,脸几乎埋在那女子的颈窝,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以及那如同困兽般、充满了无尽绝望和痛苦的侧影。
而他怀中那女子……
虽然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但那眉眼,那轮廓……
分明就是她楚兮!
是她在那个世界的模样!
是她在那个世界,从宫墙跃下后,冰冷的尸身!
楚兮手中的手机,“啪”地一声,滑落在地。
屏幕瞬间碎裂,如同她此刻再次被碾碎的心。
室友被她吓了一跳:“兮兮!你怎么了?手机摔坏了?”
楚兮恍若未闻。
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碎裂屏幕上,依旧清晰可见的图片。
盯着那个抱着“她”的尸身,哭得撕心裂肺、状若疯魔的……谢无妄。
他……
他后来,就是这样抱着她的吗?
在冰冷的雨夜里,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直到彻底崩溃?
不是说……只是她的一场梦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幅画?!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新闻,会报道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冲击和混乱,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兮兮!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们啊!” 室友赶紧扶住她。
楚兮抓住室友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肉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那幅画……那幅画……是哪里的?哪个论坛?!”
室友被她苍白的脸色和激动的反应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是一个很小众的历史爱好者论坛,链接我……我发给你……”
楚兮一把抢过室友的手机,点开那个链接。
屏幕上,加载出了更清晰的图片,以及论坛里热烈的讨论。
“这画风,绝了!一看就是有故事!” “这皇帝是谁啊?没见过这种服饰记载。” “抱着的是宠妃?这表情,简直是爱到疯魔了啊!” “有没有大佬考据一下是哪个朝代的?感觉不像已知的任何历史时期。” “最新消息!据说有个私人收藏家愿意出天价购买原画!但持有者神秘消失了!”
楚兮的手指,颤抖着划过那些评论,划过那张高清的、谢无妄抱着“她”的、充满了绝望和毁灭气息的画作。
每一个像素,都在嘲笑着她刚才“只是一场梦”的自欺欺人。
那不是梦。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死了。
而他,疯了。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她以为的解脱,原来,是另一个更深、更黑暗的地狱的开端。
第十九章 真相
楚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宿舍,又是怎么来到图书馆的。
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来消化这颠覆性的冲击。
她坐在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与那段“历史”毫不相干的专业书,眼神却空洞地望着窗外,没有焦点。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幅画的每一个细节。
谢无妄那痛不欲生的表情,那紧紧抱着“她”的、仿佛用尽了生命全部力道的双臂……
以及,系统最后冰冷的提示音——
【目标存活,黑化值MAX,存在毁灭倾向……】
一个可怕的、她之前从未敢去深想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出,缠紧了她的心脏。
如果……
如果她的死,并不是任务的终结。
如果她的死,反而成了刺激谢无妄彻底黑化、走向毁灭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她的拯救,算什么?
她这八年的付出,又算什么?
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她为了拯救他而去,却最终因为他的“爱”(或许那只是偏执的占有欲?)而“死”,而她的“死”,又反过来彻底摧毁了他……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一个由系统和命运共同编织的、残忍的玩笑。
她趴在冰凉的桌面上,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着喉咙里即将溢出的呜咽。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那幅画?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所做的一切,不仅没有意义,甚至可能……造成了更坏的结果?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
她还会不会,在当初那个雨夜,选择脱下外衫,盖在那个阴郁少年的身上?
她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同学,你没事吧?” 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询问声。
楚兮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老师,正关切地看着她。
她慌忙擦掉眼泪,摇了摇头:“没……没事,谢谢老师。”
那位老师却没有立刻离开,目光落在了她面前那本摊开的、与她专业毫不相干的《古代服饰图鉴》上——这是她刚才下意识找来的,想看看有没有那幅画上帝王服饰的线索。
“同学对古代服饰感兴趣?”老师温和地问。
楚兮含糊地应了一声。
老师笑了笑,随口说道:“说起来,最近网上流传的那幅神秘古画,你看到了吗?就是那个帝王抱着妃子的。”
楚兮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看向老师。
老师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感慨道:“虽然真假难辨,但那画里的情感,确实很打动人。尤其是那位帝王的眼神……据一些搞心理分析的朋友说,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悲伤了,那是一种……万物寂灭、生无可恋的绝望。仿佛他怀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的整个世界的支柱。”
整个世界……的支柱……
楚兮的呼吸一滞。
老师叹了口气:“画毕竟是画,可能是古人虚构的。不过,若历史上真有这样的帝王,为了一个女子至此……也不知是那女子的幸,还是不幸。”
是幸,还是不幸?
楚兮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对于那个“女子”而言,被如此疯魔地“爱”着,是幸吗?
可她死了。
对于那个“帝王”而言,如此疯魔地“爱”一个人,是幸吗?
可他因此彻底崩溃,黑化值MAX,存在毁灭倾向。
这根本就是一个……双输的结局。
没有赢家。
老师见她神色不对,又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楚兮独自坐在角落里,感觉浑身冰冷。
真相,往往比想象更加残酷。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他黑暗里的光。
后来以为,自己只是他闲暇时的慰藉,是微不足道的星火。
直到此刻,看到那幅画,听到老师的分析,她才惊觉——
她或许,从来就不是什么光。
她是他偏执人格的投射,是他疯狂占有欲的对象,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一旦失去,他的世界,便瞬间崩塌,走向毁灭。
这样的“爱”,太沉重,太窒息。
她承受不起。
也……不愿再要。
第二十章 尾声
楚兮删掉了手机里所有关于那幅古画的新闻和链接,退出了那个小众论坛。
她开始强迫自己回归正常的生活。
上课,吃饭,去图书馆,和室友说笑。
仿佛那个光怪陆离的穿书世界,那场痛彻心扉的爱恨情仇,真的只是一场被遗忘的噩梦。
只是,她变得沉默了许多。
眼神里,多了些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寂和沧桑。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她会从梦中惊醒,梦里反复出现谢无妄最后看着她跳下城楼时,那骤然收缩的、充满了无尽恐慌和绝望的瞳孔。
还有他抱着“她”的尸身,那撕心裂肺的、如同失去全世界的哀嚎。
她知道,有些烙印,一旦刻下,就永远无法抹去。
就像那幅不知如何流传到这个世界、又神秘消失的古画,成了连接两个世界、证明那一切并非虚幻的唯一凭证,也成了她心底,一道永不愈合的、隐秘的伤疤。
她不再去探寻那幅画的去向,也不再关心那个世界后续如何。
无论谢无妄是彻底疯魔后毁灭了他的王朝,还是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中度过余生……
都与她无关了。
她拯救过他,也因他而死。
他们之间,早已两清。
这天,楚兮独自一人,去了市博物馆。
那里正在举办一个关于“失落文明”的特展,展出的都是一些年代不明、出处成谜的文物。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展厅里光线昏暗,一件件造型奇特的陶器、锈迹斑斑的青铜、残缺的壁画……在射灯下散发着神秘而古老的气息。
游客不多,环境安静。
她漫无目的地看着,直到,脚步在一个独立的、用防弹玻璃严密保护的展柜前,戛然而止。
展柜里,没有复杂的文物。
只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一枚通体莹白,毫无杂质,雕刻着简易云纹的……羊脂玉佩。
楚兮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止了。
她认得这枚玉佩。
那是谢无妄十五岁那年,第一次暗中出手,帮她那个“浣衣局犯错宫女”的假身份扫清可能的隐患后,送给她的。
他说:“楚楚,这是母妃留给我唯一的东西。现在,我把它给你。”
“有它在,就像我一直在你身边。”
她当时不肯收,觉得太贵重。
他却固执地塞进她手里,眼神执拗:“你必须收着。你也是我唯一的。”
后来她一直贴身戴着,直到……她跃下宫城。
这枚本应随着她一起摔得粉碎,或者随她埋于那个世界黄土的玉佩……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博物馆里?!
楚兮扶着冰冷的展柜玻璃,才能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她死死地盯着那枚玉佩,仿佛要透过它,看到另一个时空,看到那个抱着她尸身疯魔的帝王,是如何在无尽的绝望中,发现了这枚她遗落的玉佩,又是如何,让它穿越了时空的壁垒,出现在了这里……
是巧合?
还是……他疯狂的执念,真的打破了某种界限?
展柜旁的电子显示屏上,滚动着关于这枚玉佩的介绍:
【名称:云纹玉佩】 【年代:不详】 【来源:匿名收藏家捐赠】 【特征:玉质温润,雕工古朴,具体年代及文化归属待考。值得注意的是,玉佩边缘有细微磕碰痕迹,似经剧烈冲击,但整体保存完好。经检测,其玉料成分特殊,未见于此世任何已知矿脉……】
楚兮伸出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极轻、极轻地,触碰着展柜里那枚玉佩的轮廓。
仿佛触碰着,那段被她强行埋葬的过去。
触碰着,那个她爱过、恨过、最终选择永别的人。
冰凉的触感,透过玻璃传来。
却带着一种,灼烧灵魂的温度。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
悄无声息地,砸在博物馆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如同那个雨夜,宫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
血色结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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