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陈建军把烟头狠狠摁在水泥地上,像是摁灭了最后一丝体面,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阿实,这房子……你就当是二叔当年借你的地盖的,行不行?”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哀求,完全没了十二年前那个夏天,拍着我肩膀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
十二年,足够让一块顽石生出青苔,让一棵树苗长成合抱之木。这十二年里,我用汗水和时间,在这座被村里人笑话的荒山顶上,一砖一瓦地垒起了这栋三层小楼,也一点一点地垒起了我和爷爷奶奶最后的光阴。我以为这栋房子是寂寞的,是只有风声和鸟鸣作伴的,它是我青春里一个看似愚蠢却无法回头的决定。
我从未想过,十二年后,它会突然变得如此炙手可V,价值连城,足以将亲情放在天平上,称出最真实的分量。
可这一切,都得从2005年那个闷热的夏天说起。
第1章 那个画在山顶的“饼”
2005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知了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被晒蔫了的味道。我刚从镇上的建筑队下工回来,浑身是汗,正蹲在井边用凉水冲脸,二叔陈建军骑着他那辆崭新的嘉陵摩托车,“突突突”地冲进了院子。
“阿实,快,别冲了,二叔跟你说个天大的好事!”他一脚支好车,献宝似的从车头篮子里拿出一包“红塔山”和半只烧鸡。
我爸陈建国,也就是二叔的亲大哥,正坐在屋檐下编着竹筐,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没作声。我爸就是这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话不多,心思都藏在手里的老茧和紧锁的眉头里。
我直起身,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接过二叔递来的烟,却没点着。“二叔,啥好事啊,看你满头大汗的。”
“好事,当然是好事!”二叔一屁股坐在我爸旁边的小板凳上,板凳不堪重负地“嘎吱”一声。他自己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然后指了指我们村后面那座光秃秃的南山包,“我寻思着,让你在那山顶上,盖一栋三层的小楼!”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皱着眉看向他弟弟。
南山包,在我们村就是个笑话。除了几棵歪脖子松树,就是遍地的碎石和茅草。别说盖房子,就是上山砍柴,都得绕着走,嫌它路不好,没东西。村里人谁家盖新房,不都往村口大路边上挤?交通方便,人气也旺。把家安在山顶上,图什么?学古人归隐吗?
我媳妇林秀英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从屋里出来,正好听到这句话,脚下差点一个趔趄。“二叔,你开啥玩笑呢?那山上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盖房子?砖头水泥怎么往上弄?”
二叔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接过秀英递来的西瓜,啃得汁水四溅:“路,可以修嘛!人扛马驮,办法总比困难多!我跟你们说,你们是没看到这里面的好。”
他站起来,走到院子中央,像个指点江山的将军,唾沫横飞地开始描绘他的宏伟蓝图。
“你们想啊,爷爷的哮喘病,一到夏天就犯,山下空气又闷又潮。这山顶上,地势高,风一吹,多凉快,多通透!空气好,对老爷子身体绝对有好处!”
“还有,现在城里人都流行什么?农家乐!咱们把楼盖漂亮点,一楼自己住,二楼三楼弄几个房间,搞成民宿。山顶上视野多开阔,种种花,养养鸡,到时候城里人排着队来咱们这儿体验生活,钱还不是哗哗地来?”
“最关键的一点,”他压低了声音,显得神秘又笃定,“我听镇上规划办的朋友说,咱们这片儿,未来可能有大发展,要搞旅游开发。这山顶,到时候就是黄金地段,第一个升值的就是你家这房子!”
他描绘的未来实在太诱人,可我看着那座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荒凉的山包,心里怎么也踏实不下来。我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跟着建筑队干活,一天挣个几十块辛苦钱,攒点钱不容易。盖一栋三层小楼,几乎要掏空我和我爸两代人的所有积蓄。
我犹豫地看向我爸,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
我爸却只是闷着头,半晌才说了一句:“你爷爷的身体,确实是个事儿。”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精准地砸中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爷爷奶奶把我带大,感情比谁都深。爷爷的哮喘病是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或者闷热的夏天,就喘得厉害,看着让人揪心。如果山顶的空气真的对他有好处……
二叔见我爸的态度有所松动,立刻趁热打铁,把目标转向我:“阿实,你爸妈不容易,你总不能让他们跟着你挤在这老屋里一辈子吧?你现在年轻,有力气,不拼一把,什么时候拼?盖房子的钱,我这个当二叔的,不能光动嘴。我这几年在外面跑生意,攒了点,我给你添两万!剩下的,你们先凑凑,不够我再想办法。”
两万块,在2005年,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二叔的慷慨,让我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
秀英在一旁急得直给我使眼色。晚饭后,她把我拉到屋里,关上门,压低声音说:“陈实,你别犯糊涂!二叔那是嘴上抹了蜜,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那山顶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说做生意,就是买袋盐都得跑半天。再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你让他们天天爬山?”
“路可以修得缓一点嘛,我天天背他们上下山也行。”我辩解道,其实心里也没底。
“你背?你一天到晚在外面干活,能有多少时间在家?再说了,那两万块,听着是多,可盖三层楼,那得多少钱?就是个无底洞!咱们刚结婚没两年,手里的钱是准备将来给孩子用的,这一下全砸进去,万一……万一二叔说的是假的呢?咱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秀英的话,句句在理。我何尝不知道其中的风险。可是一边是现实的困难,一边是二叔画下的大饼,以及那句“为了爷爷的身体”,我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二叔唾沫横飞的样子,一会儿是爷爷深夜里压抑的咳嗽声,一会儿又是秀英担忧的眼神。
第二天,二叔又来了。这次,他直接把爷爷奶奶接到了南山包的山脚下。他指着山顶,对着两位老人说:“爸,妈,你们看,以后你们就住在那上头,每天跟神仙似的,还能多活二十年!”
爷爷眯着眼睛,迎着风喘了几口气,浑浊的眼睛里竟真的流露出一丝向往:“高处……是凉快些。”
就是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我所有的犹豫。
为了爷爷,为了那个看似遥远却充满希望的未来,我咬了咬牙,答应了。
我爸默默地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存,一张张被抚平了褶皱的票子,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秀英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见我主意已定,也只能红着眼眶,把她的嫁妆钱拿了出来。
二叔那两万块钱,很快就到位了。他拍着我的肩膀,大笑着说:“好小子,有魄力!放心,二叔不会看错的,将来你准是咱们老陈家最有出息的!”
就这样,在全村人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中,我们家在南山包顶上,打下了第一根地基。
没人知道,这个决定,将如何改变我们一家人未来十多年的命运。
第2章 一砖一瓦,十二年孤独
在山顶盖房子,比我想象的要艰难一百倍。
最大的难题就是运输。从山脚到山顶,根本没有路,只有一条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勉强能下脚的土坡。砖头、水泥、钢筋、沙子,所有建材都得靠人力往上背。
请人背的工钱太高,为了省钱,大部分的活儿都是我们自家人干。我辞掉了建筑队的工作,专心在家盖房子。每天天不亮,我和我爸就一人一个背篓,一趟一趟地往山上背材料。一包水泥一百斤,一块预制板更重,压在肩膀上,勒得骨头生疼。
那段时间,我的肩膀总是红肿的,晚上睡觉都只能侧着身。秀英心疼我,每天晚上都给我用热毛巾敷,一边敷一边掉眼泪:“你说你,图个啥呀。”
我只能咧着嘴笑笑,说:“快了,等房子盖好了就好了。”
二叔陈建军倒是隔三差五地骑着他的摩托车来山脚下“视察”一番。他从不爬山,就在下面扯着嗓子喊:“阿实,加油干啊!等房子盖好了,二叔给你包个大红包!”然后留下一两条烟,又“突突突”地走了,说是要去镇上跑生意,忙得很。
村里人的风言风语也从没断过。
“看陈建国爷俩,真是傻到家了,放着好好的平地不住,非要到山上去当野人。”
“还不是他那个弟弟撺掇的?陈建军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我看啊,陈实这孩子,是被他二叔给忽悠瘸了。”
这些话,像针一样,时不时地扎在我心上。尤其是在累到直不起腰的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但每次看到爷爷奶奶坐在老屋门口,期盼地望着山顶的眼神,我又重新燃起了力气。
房子盖了整整一年。当最后一根房梁上好,挂上红布的时候,我累得几乎虚脱,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三层的小楼,白墙红瓦,在光秃秃的山顶上,显得有些突兀,却也格外醒目。
为了方便爷爷奶奶上下山,我又花了半年时间,用从山里开采的石头,硬生生地在陡坡上砌出了一条蜿得像条龙一样的石阶路。每一块石头,都是我亲手挑选、打磨、铺设的。石阶铺完那天,我的双手已经满是裂口和老茧,十个指甲盖都翻了新。
搬家那天,村里没几个人来帮忙,显得有些冷清。我和我爸,硬是把所有的家具,一件一件地搬上了山。最难的是爷爷奶奶,爷爷的哮喘让他走几步就得歇半天。最后,是我硬把他从山脚一路背到了山顶的新家。
趴在我背上,爷爷不断地抚摸着我的头,嘴里念叨着:“好孩子,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住进新房子的头一年,确实像二叔说的那样。山顶空气清新,视野开阔,爷爷的哮喘真的缓解了不少,咳嗽的次数明显减少。奶奶在院子前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上了时令蔬菜,长得格外喜人。每天清晨,推开窗户,能看到云雾在山间缭绕,傍晚则能看到漫天彩霞。
秀英的怨气也消散了许多,她开始学着养鸡养鸭,把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的儿子小虎也在这里出生,他的童年,没有村里孩子的喧闹,只有山间的风声、鸟鸣和我们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但山顶的生活,终究是孤独的。
交通不便,是最大的问题。小虎到了上学的年纪,每天天不亮我就得送他下山,晚上再接回来,风雨无阻。爷爷奶奶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生个病,去趟山下的卫生所都像是一场大迁徙,基本上都得靠我背。
二叔说的“农家乐”和“城里人排队来”,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偶尔有几个驴友爬上山,看到我们这栋孤零零的房子,也只是好奇地张望几眼,便匆匆离去。
时间久了,二叔自己也觉得没面子,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来一次,也是喝几口茶,说几句“再等等,好日子在后头呢”,就借口生意忙溜之大吉。他当年承诺的“大红包”,也从未兑现过。
我渐渐地,也彻底死了心。不再指望什么旅游开发,也不再幻想什么农家乐。这栋房子,就是我们的家,一个远离尘嚣,需要我用尽全力去守护的家。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我在山顶种下了一圈果树,从树苗长到硕果累累。我修补过被台风掀翻的屋瓦,加固过被暴雨冲刷的墙基。我陪着爷爷在院子里晒太阳,听他讲过去的故事。我陪着奶奶在菜地里除草,看她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十二年的时间,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流淌过去。
爷爷在搬上山顶的第八个年头,在一个安静的午后,躺在摇椅上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犯哮喘。
又过了两年,奶奶也跟着去了。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说:“阿实,这些年,多亏了你。我和你爷爷,在山上过得很舒心。”
送走了爷爷奶奶,这栋三层小楼,瞬间变得空旷而冷清。儿子小虎也去了镇上读初中,一周才回来一次。大多数时候,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秀英两个人。
我们似乎真的成了村里人眼中的“野人”。
我以为,这辈子,我就会在这座山上,守着这栋房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幸运飞艇全天计划
直到2017年的那个秋天,几个穿着制服、扛着测量仪器的人,出现在了我们家的石阶下。他们,彻底打破了南山包十二年的宁静。
第3章 突如其来的“价值”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劈柴,准备过冬。看到那几个陌生人顺着我修的石阶一步步走上来,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冲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请问,您是这房子的户主,陈实先生吗?”他说话很客气,带着一股公事公办的腔调。
我停下手中的斧头,点了点头,心里有些疑惑。这些年,除了偶尔迷路的驴友,几乎没有外人会上山来。
“我们是县国土资源局和文旅项目规划组的。”男人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指着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根据市里的最新规划,南山包这一片,将被整体开发,打造一个集休闲、度假、观光为一体的‘云溪谷文旅小镇’。”
他一边说,一边展开一张巨大的规划图。图上,我们家这栋孤零零的小楼,赫然被圈在一个红色的核心区域内,旁边标注着“观景平台及高端民宿示范区”。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文旅小镇?高端民宿?
这些词,我只在电视上听过。它们听起来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怎么会和我们这个被遗忘了十二年的山顶扯上关系?
“陈先生,简单来说,您这栋房子和所在的宅基地,需要被征收。当然,政府是不会让您吃亏的。”男人看出了我的错愕,笑着解释道,“具体的补偿方案还没最终确定,但初步估算,根据您房子的面积、位置以及未来的商业价值,补偿金额将会非常可观。您可以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他们又用仪器进行了一番测量,记录了很多数据,临走时,留下一份征询意见的红头文件,客气地和我握了握手,说后续会有专人来和我们详谈。
我拿着那份文件,站在院子里,半天没动弹。秋日的山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但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却在加速。
秀英从屋里出来,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紧张地问:“怎么了?那些是什么人?”
我把文件递给她,把刚才那人的话复述了一遍。
秀英的眼睛越瞪越大,她仔仔细细地把那份文件看了三遍,然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都有些颤抖:“陈实,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我们这……这破房子,要发了?”
“发了”,这个词从朴实的秀英嘴里说出来,显得那么陌生。我们这辈子,从未想过能和这个词沾上边。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一开始,没人相信。
“南山包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发成旅游区?骗人的吧!”
“就是,陈实家那房子,白送我都不要,还能值大钱?”
但当镇上的公告栏里贴出了盖着红章的规划公示图,当越来越多的勘探队和车辆开进村子时,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羡慕、嫉妒和议论。
那些曾经嘲笑我傻、说我被忽悠的邻居,再见到我时,脸上都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哎呀,阿实,你可真有远见!十二年前就看出了这块是风水宝地,了不起!”
“我就说嘛,阿实这孩子,从小就稳重,干大事的人!”
我听着这些前后矛盾的奉承,心里五味杂陈。我没有什么远见,我只是一个被“忽悠”上山的傻子,一个为了让爷爷能喘口气而耗费了十二年青春的孙子。
这一切,不过是命运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
父亲陈建国也听说了消息,他特意上山来了一趟。他没说什么恭喜的话,只是围着房子走了一圈,摸了摸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斑驳的墙壁,又看了看院前那片我们亲手开垦的菜地。
最后,他站在院子边上,望着山下的村庄,良久才说了一句:“你爷爷奶奶,没白上来住这几年。”
我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是啊,比起那笔还未到手的巨额补偿款,爷爷奶奶在这里度过的安详晚年,或许才是这栋房子真正的价值所在。
然而,我忘了,当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是二叔陈建军。
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兴奋,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阿实!我听说了!我听说了!我就说嘛,我陈建军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哈哈哈!你小子,这下可是要成咱们村的首富了!怎么样,二叔当年没骗你吧?”
我握着电话,心情复杂。如果说没有一丝怨气,那是假的。这十二年,他除了开头那两万块钱,几乎再没为这个家出过一分力。现在,规划消息一出,他倒成了头号功臣。
但我还是压下心里的不快,平静地说:“二叔,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是个消息。”
“什么叫八字没一撇?红头文件都下来了!”二叔的声音高了八度,“阿实啊,你可得记住了,咱们是一家人。当初要不是我给你出主意、又给你拿钱,你能有今天?做人,可得讲良心啊!”
他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刺,轻轻地扎了我一下。
“讲良心”,这十二年,我自问对得起所有人。
挂了电话,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预感。我感觉,那个曾经画下大饼的二叔,似乎又要回来了。而这一次,他想要的,可能不仅仅是一句感谢那么简单。
果然,没过几天,二叔那辆已经换成了黑色桑塔纳的轿车,第一次吃力地、缓缓地,开上了我修的那条石阶路旁的土坡,停在了我们家院子门口。
他带来了茅台、中华烟,还有给小虎的大红包。
人,还是那个人,但笑容里,却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第4章 二叔的“账本”
二叔陈建军一进门,就热情地不像话。他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仿佛我是个失散多年的亲人。
“阿实啊,瘦了,在山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吧?”他感慨着,眼圈甚至都有些泛红,“二叔对不住你,这些年光顾着在外面瞎忙,也没多上来看看你。你受委屈了。” 幸运飞艇168
他这番突如其来的煽情,让我和秀英都有些不知所措。秀英尴尬地笑了笑,给他倒了杯热茶。
“二叔,说这些干啥,都过去了。”我抽回手,请他坐下。
二叔没坐,而是背着手,在屋子里踱起步来。他像个检阅自己领地的将军,摸摸这,看看那。
“这房子,盖得真扎实!啧啧,这地砖,这墙面,当初你小子是真下了血本了。”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深吸一口气,“你看看,这视野,这空气!我早就说了,这地方是块宝地!”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看着我,终于开始切入正题。
“阿实,关于征地补偿的事,你心里有数了吗?”
我摇了摇头:“还没人来具体谈,不清楚。”
“我可都打听清楚了!”二叔坐下来,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找了里面的朋友问了,像咱们家这种情况,地段好,面积大,又是独立建筑,初步估算,连房带地,再加上各种搬迁补助、奖励,总数不会低于三百万!”
三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跟秀英的脑子里炸响。我们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我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二叔很满意我们的反应,他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阿实,秀英,今天二叔来,就是想跟你们提前合计合计。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咱们得规划好了。毕竟,这栋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秀英的脸色也变了,她想说什么,被我用眼神制止了。我看着二叔,平静地问:“二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二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像个严谨的会计,“咱们得算算账。”
他把本子摊在桌上,开始一笔一笔地“算”。
“第一,当年盖这房子,是谁出的主意?是我吧?没有我的高瞻远瞩,哪有今天的这笔财富?这叫‘决策股’,最重要!”
“第二,当初启动资金,我拿了两万块。2005年的两万块,那是什么概念?顶现在二十万都不止!这叫‘原始投资’。”
“第三,这十二年,我虽然没常来,但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们。逢年过节,我给爸妈买的补品,给小虎的红包,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这叫‘持续投入’。”
他每说一条,就在本子上画一下,说得理直气壮,条理清晰。
我静静地听着,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我没想到,亲情和付出,在他眼里,竟然可以被量化成一条条冰冷的账目。
秀英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二叔,话不能这么说。这十二年,是我和陈实在这山上守着,是我家陈实一砖一瓦把房子盖起来,一阶一阶把路铺出来的。爷爷奶奶生病,是我们端茶倒水,背着他们下山看病。这些辛苦,又该怎么算?”
二叔的脸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生硬:“秀英,你怎么说话呢?阿实是我亲侄子,他照顾爷爷奶奶,那是天经地义,是孝顺!怎么能拿来算账?我们现在谈的是生意,是投资回报!”
“生意?”我冷笑了一声,“二叔,我一直以为,你当初让我盖房子,是为了爷爷的身体。”
“当然是为了你爷爷的身体!”二叔立刻反驳,但眼神有些闪躲,“这跟投资不矛盾嘛!既尽了孝,又赚了钱,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吗?”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重,又缓和下来,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阿实,二叔不是要跟你争什么。我的意思是,这笔钱下来,我作为主要的‘投资人’和‘决策者’,拿一半,不过分吧?剩下的一半,你和你爸,你们兄弟俩分。你看,我这个方案,多公平?”
一半!
一百五十万!
我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写着“理所当然”的二叔,感觉无比的陌生。
这十二年的风雨,十二年的孤独,十二年的付出,在他看来,就值剩下那一半,还得跟我爸分。而他,仅仅因为一个当初不知是真是假的主意和两万块钱,就要拿走大头。
我的胸口堵得厉害,一股压抑了十二年的情绪,终于要爆发了。
“二叔。”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这房子,宅基地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这十二年,是我住在这里,是我在维护。爷爷奶奶,是我送的终。按照法律,这笔补偿款,全部都属于我。”
二叔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啪”地一声合上本子,站了起来。
“陈实!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独吞?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忘了是谁帮你盖起这房子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没忘。”我站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记得你当初画的大饼,记得你说要开农家乐,记得你说旅游开发。可这十二年,你在哪里?我背着爷爷下山看病的时候,你在哪里?台风天,屋顶漏水,我一个人爬上去修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愤怒,如山洪般倾泻而出。
“你那两万块钱,我记着。等补偿款下来,我双倍,不,我十倍还给你!二十万,够不够?剩下的,跟你没关系!”
“你……你……”二叔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手都在哆嗦,“好,好你个陈实!你翅膀硬了!你这是要翻脸不认人!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这房子有我一半,谁也别想抢走!”
他扔下这句话,气冲冲地摔门而去。桑塔纳轿车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扬起一阵尘土,消失在山路上。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秀英走到我身边,握住我冰冷的手,眼圈红了。
我知道,我们家,要变天了。一场围绕着这栋山顶小楼和那笔巨款的风暴,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5章 亲情的裂痕
二叔的离开,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波及了整个家庭。
第二天,我爸就把我叫到了山下的老屋。
老屋里光线昏暗,充满了岁月的气息。父亲坐在那张他坐了几十年的竹椅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二叔昨天来找我了。”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
“他哭得很伤心。”父亲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说你忘恩负义,要独吞那笔钱,说他白疼了你这个侄子。”
我心里一阵刺痛,辩解道:“爸,不是我要独吞。是他要的太多了,他要一半!这十二年,我……”
“我知道。”父亲打断了我,“你的苦,我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听到父亲的肯定,我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从小到大,他很少夸我。
“但是……”他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他毕竟是你二叔,是我的亲弟弟。当年盖房子,他确实出了主意,也拿了钱。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这事。咱们不能一点不念他的好。”
“我念着。”我急切地说,“我说过,他的两万块,我十倍还给他,二十万!这还不够吗?”
父亲沉默了。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倒出烟灰,又重新装上一锅。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他的手,那双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阿实,钱这个东西,没有的时候盼着有。真有了,就成了祸害。”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你二叔那个人,从小就好面子,爱吹牛,但心眼不坏。他这几年在外面,生意做得不顺,欠了些债,日子过得紧巴。这笔钱,对他来说,可能是救命稻草。”
我愣住了。二叔在外面欠了债?这件事,我从没听他说起过。他每次回来,都是一副衣着光鲜、事业有成的样子。
“他要面子,不会跟我们说。”父亲叹了口气,“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现在拿了大头,分他一些,也是应该的。你看这样行不行,三百万,你拿两百万,给你二叔一百万。这样,你的辛苦也认了,他的情分也给了,两全其美。”
一百万。
这个数字,依然让我觉得难以接受。但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和恳求的眼神,我反驳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父亲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兄弟情义。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家庭和睦更重要。为了维护这份和睦,他宁愿委屈自己的儿子。
我没有立刻答应,只说要回去跟秀英商量一下。
回到山上,我把父亲的话跟秀英说了。秀英听完,气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凭什么!他日子过得不好,是他的事,凭什么要我们来承担?一百万!那是我们拿十二年的辛苦换来的!陈实,你不能心软!我们也有孩子,小虎将来上大学、结婚、买房子,哪一样不要钱?”
秀英的态度很坚决。我理解她,我们这个小家,也需要这笔钱来改善生活,规划未来。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低气压。
二叔开始了他的“攻势”。他不再直接找我,而是发动了所有的亲戚,轮番上阵来做我的“思想工作”。
大姑来了,说:“阿实啊,你二叔再不对,也是你长辈。你不能这么跟他说话,太伤感情了。”
三叔来了,说:“做人要厚道,不能见钱眼开。你二叔当年对你多好,你小时候的玩具,哪个不是他买的?”
甚至连远房的表舅都打来电话,劝我要顾全大局,不要为了钱,伤了和气,让外人看笑话。
一时间,我仿佛成了整个家族的罪人。那个忘恩负义、贪得无厌的形象,被他们牢牢地扣在了我的头上。
我百口莫辩。我的十二年付出,在他们口中的“亲情”和“大局”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最让我难受的,是村里人的眼光。他们不知道内情,只听到了二叔那一派的说辞。他们开始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发达了就忘了本”,“连亲叔叔都要坑”。
那段时间,我几乎不出门。我把自己关在山顶的房子里,每天看着远处的云卷云舒,心里却是一片乱麻。
这栋房子,曾经是我和家人的避风港,是我用汗水浇筑的骄傲。但现在,它却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所有人都卷了进来,搅得天翻地覆。
矛盾在一次家族会议上,彻底爆发了。
那是爷爷的祭日,按照惯例,所有亲戚都要到老宅聚一聚。
饭桌上,气氛沉重。二叔喝了几杯酒,脸涨得通红,他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借着酒劲,开始哭诉。
“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咱爸咱妈!我没本事,养了个白眼狼侄子!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把这么好的发财机会,白白送给了他!”他一边说,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眼泪鼻涕一大把。
亲戚们纷纷出言安慰,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我的不是。
我爸的脸色很难看,他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喝酒。
我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被公开审判的犯人。所有的指责,像一把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
我终于忍无可忍,站了起来。
“二叔,你别演了!”我红着眼睛,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要钱,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颠倒黑白,侮辱我的人格!这十二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天知地地知,你自己也知!”
“我颠倒黑白?”二叔也站了起来,指着我,“你摸着良心说,没有我,你能有这栋房子?你能有这三百万?你现在跟我谈辛苦,早干嘛去了?”
“够了!”
一声怒吼,镇住了所有人。
是父亲。他把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他站起来,通红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他弟弟陈建军的脸上。
“建军,你闹够了没有?”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和疲惫,“有些事,我本想烂在肚子里一辈子。既然今天说开了,那我就让大家评评理,看看阿实,到底是不是白眼狼!”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和二叔。
我看着父亲,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感觉,一个被隐藏了十二年的秘密,即将被揭开。
第6章 尘封的真相
父亲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插在二叔陈建军的脸上。二叔的酒意似乎瞬间醒了大半,他的眼神开始躲闪,脸色由红转白。
“哥,你……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他结结巴巴地说。
“听不懂?”父亲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悲凉,“那我就帮你想想!”
他环视了一圈饭桌上的亲戚,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十二年前,也就是2005年,爸的哮喘病越来越重,妈的腿脚也开始不利索。医生说,他们身边不能离人。那时候,我和建军,都在外面打工挣钱。”
父亲的目光回到了二叔身上:“我跟你商量,咱们兄弟俩,必须有一个人回来,辞掉工作,专心在家照顾老人。你说你外面的生意刚有起色,走不开。我说我的活儿也重要,一家老小都指着我。我们商量不下来。”
听到这里,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件事,我从来都不知道。
“最后,我们想了个最公平的法子。”父亲从口袋里摸出烟,手却抖得厉害,半天点不着火。我走过去,帮他点上。他深吸了一口,继续说:“我们抓阄。在纸上写上‘回’和‘留’,谁抓到‘回’,谁就回家。天意如此,谁也不能有怨言。”
在场的所有亲戚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二叔的头,已经低了下去,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
“抓阄那天,就在这老屋里,就我们兄弟俩。我让他先抓。”父亲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他抓了,打开一看,是个‘留’字。那剩下的,自然就是我的‘回’字。”
“我认了。我跟工头辞了工,准备回家。可就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建军那天穿的衬衫口袋里,还有一个小纸团。我趁他不注意,拿出来打开一看……”
父亲的声音哽咽了,他停下来,用那双粗糙的手抹了一把脸。
“那上面,也写着一个‘留’字。”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二叔,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也彻底懵了。两个“留”字?这意味着,无论我父亲怎么抓,抓到的都必然是“回”。那是一场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骗局。
“我当时,心都凉了。”父亲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我没拆穿他。他是我的亲弟弟,我不想让他当着爸妈的面,下不来台。我只当自己运气不好,默认了这个结果。”
“可是,建军他自己,心里有鬼。他觉得对不起我,对不起这个家。但他又拉不下脸承认,更舍不得外面的世界。于是,他就想出了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父亲的目光再次锁定在二叔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跑来忽悠阿实,说在山顶盖房子对爸的身体好,说能搞旅游开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知道,阿实最孝顺,最心软!只要把爸妈搬上山,阿实就必然会被拴在山上,走不了!这样一来,照顾老人的责任,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我儿子,落在了阿实的身上!”
“他出的那两万块钱,不是什么投资!那是他给自己的良心,买的一块遮羞布!他用那两V万块,买了我儿子十二年的青春,买了他自己十二年的心安理得!”
父亲的话,像一道道惊雷,炸得我头晕目眩。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个看似美好的蓝图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自私而懦弱的算计。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我爸对我上山盖房子的事,态度那么暧昧。他不是不心疼我,他是……他是有苦难言。他被自己的亲弟弟算计了,却为了维护那点可怜的兄弟情,选择了沉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去背负那个本该由他们兄弟俩共同承担的责任。
“建军,我说的,对不对?”父亲盯着他,发出了最后的质问。
“哇”的一声,二叔陈建军再也撑不住了,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充满了悔恨、羞愧和压抑了多年的解脱。
“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阿实……我对不起爸妈……”他泣不成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饭桌上,再也没有人说话。那些刚才还在帮腔的亲戚,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
我站在那里,看着痛哭流涕的二叔,看着满脸泪痕的父亲,心里百感交集。
压抑了十二年的怨恨,在真相大白的一瞬间,似乎……消散了。
我不再觉得他是个贪婪的恶人。我看到的,只是一个被自己的私心和懦弱困住,用了十二年时间,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的可怜人。
他不是想抢我的钱,他是想证明,他当年的那个决定,那个把他自己从责任中解脱出来的决定,是“正确”的,是“有远见”的。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他不是一个不孝、不义的懦夫。
而那笔三百万的巨款,就是他用来证明这一切的,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砝码。
我缓缓地走到父亲身边,扶住他有些颤抖的身体。然后,我转过身,看着依旧在哭泣的二叔,平静地说:
“二叔,别哭了。都过去了。”
第7章 山顶的风,吹散了恩怨
那场不欢而散的家族聚会后,家里迎来了一段漫长而尴尬的沉默。
二叔陈建军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没再来找过我,也没再给任何人打过电话。我听三叔说,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整天喝酒,谁也不见。
父亲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那个尘封了十二年的秘密被揭开,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撕裂。他开始变得更加沉默,经常一个人坐在老屋的院子里,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一边是自己亏欠了的儿子,一边是自己不争气的弟弟。
我和秀英的生活,也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巨款而变得轻松。相反,一种沉重的压力笼罩着我们。钱还没到手,亲情已经伤痕累累。
直到一个月后,征地办公室的人正式上山来和我们谈补偿协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所有的款项加在一起,总计三百二十万元。签了字,按了手印,这笔钱就会在半个月内打到我的账户上。
拿着那份沉甸甸的协议,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让秀大英从银行取了二十万现金,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装着,然后我一个人,开车去了二叔家。
二叔家在镇上,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我敲了半天门,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门开了,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二叔站在门后,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初意气风发的样子。
看到是我,他愣住了,眼神里满是躲闪和羞愧,下意识地就想关门。
我一把抵住门,挤了进去。
屋子里乱七八糟,桌上堆满了酒瓶和吃剩的泡面盒子。
“二叔,我来找你谈谈。”我把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在桌上。
他看了一眼,没说话,转身去给我倒水,手却抖得厉害,水洒了一地。
“别忙了,二叔,你坐。”我拉了张凳子坐下,开门见山地说,“补偿协议我签了,一共三百二十万。”
二叔的身体僵了一下,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把塑料袋推到他面前:“这里是二十万。是你当初给我的两万,我十倍还你。你拿着,先把外面的债还了。”
二叔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剩下的三百万,”我继续说,“我不会一个人要。爸说的对,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笔钱,咱们三家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出了我的想法:“我,秀英和小虎,我们拿一百五十万。这十二年,我们守着这座山,守着爷爷奶奶,这是我们应得的。剩下的,你和我爸,一人七十五万。”
“不……不……”二叔连连摆手,眼圈瞬间就红了,“我没脸要这个钱……阿实,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大哥……我不是人……”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打断了他,“我爸心里也不好受。你是我二叔,这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你拿着钱,把日子过好,别再让他操心了,比什么都强。”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阿实!”他突然在背后叫住我,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回过头。
他“噗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二叔对不起你!你打我一顿,骂我一顿吧!我真不是个东西!”
我连忙上前扶他,心里也是一阵酸楚。那一刻,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烟消云散了。我扶起他,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
“二...二叔,快起来。地上凉。”
我最终还是把钱留下了。我走的时候,他一直站在阳台上,看着我的车走远,站了很久很久。
回到家,我把这个决定告诉了秀英和父亲。
秀英听完,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说:“你决定了就好。钱是身外之物,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父亲则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我知道,我这个决定,解开的,是他心里那个系了十二年的死结。
半个月后,补偿款到账了。我按照约定,把钱分给了父亲和二叔。
搬家的日子定在了一个星期后。
最后一天,我一个人,又回到了山顶。
秋高气爽,天空蓝得像一块通透的宝石。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这栋我亲手建造的房子。墙壁上,还留着儿子小虎小时候乱涂乱画的痕迹;菜地里,奶奶种下的那些韭菜,又冒出了新芽;那条我用石头铺成的台阶路,经过十二年的踩踏,已经变得光滑而温润。
风从山谷里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我仿佛又看到了爷爷坐在摇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样子;仿佛又听到了奶奶在厨房里,喊我吃饭的声音。
这栋房子,它承载的,早已不是一个谎言,一段算计。它承载的,是一个孙子的孝心,一个家庭的悲欢,和一段回不去的时光。
它没有给我带来二叔当初许诺的财富,却在最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弥补了我们家庭的裂痕,教会了我们什么是原谅和亲情。
我沿着石阶,一步步走下山。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山顶的房子会被推平,取而代之的,会是更漂亮、更现代的建筑。但属于我的那栋三层小楼,和那十二年的孤独岁月,将永远地建在我的心里。
山下的村口,父亲和二叔并排站在一起,正等着我。阳光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看到我,二叔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父亲则递给我一支烟。
我接过来,点上,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我看到他们兄弟俩的肩膀,挨在了一起。
那一刻,我知道,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而真正的价值,从来都与金钱无关。
第8章 尾声:价值的真谛
搬到镇上的新小区后,生活像是按下了快进键。
我们用那笔钱,买了一套宽敞的四居室。秀英终于有了她梦寐以求的明亮厨房,儿子小虎也有了自己独立的书房。父亲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给他留了朝南的最好的一间房。
二叔用他的那份钱,还清了所有债务,剩下的,他开了一家小小的五金店。他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好高骛远,而是每天起早贪黑,踏踏实实地守着自己的小生意。他不再抽好烟,也不再开着车到处炫耀,人看着朴素了,但眼神里的光,却比以前亮了。
他和父亲的关系,也前所未有地亲近起来。每个周末,他都会带着自己店里的东西,来我们家吃饭。兄弟俩经常坐在阳台上,一壶茶,一盘花生米,能聊上一个下午。他们聊小时候的趣事,聊村里的变化,却默契地谁也不再提南山包,不提那栋房子,不提那个尘封的秘密。
有些伤疤,不需要反复揭开,时间会是最好的良药。
一年后,“云溪谷文旅小镇”项目正式开业。开业那天,我们全家都去了。
曾经的南山包,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一条宽阔的柏油路直通山顶,两旁是精心设计的景观绿化。山顶上,我们家原来的位置,建起了一座漂亮的玻璃观景台和一家格调高雅的咖啡馆。
我们站在观景台上,眺望着远方。山下的村庄、田野、河流,尽收眼底。风景确实比以前更美了,也更热闹了。游客们在咖啡馆里说笑着,拍照留念,一切都显得那么光鲜亮丽。
儿子小虎兴奋地指着下面说:“爸,你看,我们以前的家,现在变得这么漂亮!”
我笑了笑,心里却涌起一种莫名的失落。
这里很美,但已经不是我的家了。这里没有奶奶种的菜,没有我亲手铺的石阶,也没有爷爷午后打盹的摇椅。
二叔站在我旁边,递给我一瓶水,轻声说:“阿实,还在想以前的事?”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是啊。”二叔感慨道,“谁能想到呢?十二年前,我站在这山脚下,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你上来,好让我自己脱身。十二年后,我们却站在这里,看着它变成了金山银山。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二叔,都过去了。”我看着他诚恳的眼睛,真诚地说,“其实,现在想想,我一点也不后悔。如果不是在山上那十二年,我可能没机会陪爷爷奶奶走完最后一段路。比起那笔钱,那段日子,更珍贵。”
二叔沉默了,他转过头,望着远处的群山,眼眶有些湿润。
父亲走了过来,拍了拍我们俩的肩膀,说:“走吧,下去吧。再好的风景,看久了也腻。家里的饭,才最香。”
我们一家人,沿着崭新的步道,慢慢地走下山。
下山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到底是什么,决定了一件事物的价值?
是市场的价格?是别人的眼光?还是它背后所承载的情感与记忆?
十二年前,那栋山顶的小楼,在所有人眼中,一文不值,它是一个愚蠢的决定,一个笑话。但对我而言,它是孝心,是承诺,是家。
十二年后,它价值三百万,在所有人眼中,它是一笔横财,一份好运。但对我而言,它却是一场亲情的考验,一段恩怨的了结。
如今,房子没了,钱也变成了新的房子、新的生活。可我心里最清楚,这整件事留给我最宝贵的,不是那串银行账户上的数字,而是在经历过猜忌、争吵、怨恨之后,我们一家人最终选择的理解与和解。
它让我看清了人性的复杂,有自私懦弱,也有愧疚善良;它也让我明白了亲情的坚韧,即便被利益蒙上了灰尘,擦拭干净后,依然闪着温暖的光。
回到家,秀英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热气腾腾的饭菜香,驱散了心中最后一点怅然。看着父亲和二叔推杯换盏,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看着秀英温柔的笑容,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真正的价值,从来不在于你拥有多少,而在于你守护了什么。我用十二年的孤独,守护了爷爷奶奶的晚年安详;又用最终的和解,守护了一个家本该有的模样。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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