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龙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我脸上。
“林旬,你就是个工业垃圾。”
“占着茅坑不拉屎,思想僵化,跟不上时代,你和你那套老古董,都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他把一份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拍在工作台上,油墨的劣质气味混着机油味,刺得人太阳穴发疼。
“签字,滚蛋。公司不是养老院,养不起你这种废物。”
整个三号车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也有麻木。
轰鸣的机器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王金龙粗重的喘息,和空气中浮动的、令人难堪的寂静。
我没说话。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目光越过他涨红的脸,落在他身后那台巨大的德国进口精密镗床上。
那是我们厂的“心脏”,型号DMG-79B,二十年了。
我爹还在的时候,就是他带着我,亲手把它一根根螺丝、一寸寸线路,安装调试出来的。
现在,这颗心脏的脉搏,有些不稳。
我拿起那份通知书,上面的理由写得冠冕堂皇:因组织架构调整及员工能力无法匹配新的岗位需求。
我抽出胸口口袋里的英雄牌钢笔,拧开笔帽,在签名栏上写下“林旬”两个字。
字迹平直,没有一丝颤抖。
王金龙显然没料到我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鄙夷的笑。
“算你识相。”
我没理他,开始收拾我的工具箱。
那是一个老旧的牛皮工具箱,边角都磨得发亮,铜扣上满是岁月的划痕。
这是我爹传给我的。
扳手,卡尺,塞规,扭力计……每一件工具都被我用棉布擦得锃亮,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各自的位置。
它们不是冰冷的铁器,是我的手,我的眼,是我吃饭的家伙。
王金龙抱臂站在一旁,像在监视一个窃贼。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后面的人等着接你的烂摊子呢。”
我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把最后一块麂皮盖在工具上,轻轻合上箱盖,扣上铜扣。
“咔哒”一声,清脆,利落。
像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我提起工具箱,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我待了十五年的地方。
十五年,从一个毛头小子,到厂里人人都得尊称一声的“林师傅”。
我的青春,我的汗水,都融进了这里的每一寸钢铁里。
现在,我成了“工业垃圾”。
也好。
人总得往前看。
就在我迈出脚步,即将走出车间大门的那一刻。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尖锐地划破了厂区的宁静。
一辆黑色的奥迪A8L,以一种近乎漂移的姿态,甩尾停在了车间门口,激起一片尘土。
车门猛地推开,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
是集团董事长,陈海生。
那个一手创立了“东升精密”,在整个行业里跺跺脚都能引起震动的人物。
他身后跟着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管,个个神色慌张,跑得领带都歪了。
王金龙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他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去,腰弯成了九十度。
“董……董事长,您怎么来了?也没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去接您啊……”
陈海生一把推开他,眼睛像雷达一样在车间里扫视。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我,和我手里的牛皮工具箱上。
那一瞬间,他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和恐惧的复杂光芒。
“小……小林师傅?”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站定,礼貌地点了点头。
“陈董。”
下一秒,让整个工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陈海生,这位身家百亿、高高在上的集团董事长,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我,一个刚刚被开除的“工业垃圾”,双膝一软。
“噗通”一声,跪下了。
(二)
时间倒退回两天前。
那是一个阴雨天,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王金龙拿着一份采购单,找到了正在给DMG-79B做日常保养的我。
“林旬,这批新的轴承到了,你今天把它换上。”
我从机器下面探出头,接过单子看了一眼。
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幸运飞艇计划 “王厂长,这轴承不对。”
“什么不对?”王金龙不耐烦地问,“型号不是一样的吗?都是6203,进口的,价格还便宜了百分之三十。”
“品牌不对,”我指着单子上的“HCH”标志,“我们一直用的是瑞典SKF的,这是国产的。不是说国产不好,但这台机床的核心主轴,对轴承的精度、转速和耐磨性要求极高。SKF的公差是P4级,这个,最多只有P5。”
王金龙的脸沉了下来。
“林旬,你什么意思?现在公司上下都在搞降本增效,我好不容易找来的渠道,能给厂里省一大笔钱,你在这跟我扯什么P4、P5?”
“我这是在跟你扯厂子的命。”我的语气很平静,但很坚定。
“这台机床,是我们的母机,所有高精度模具都得从它这儿出来。它的主轴转速最高到两万四千转,换上这个轴承,短时间内可能看不出问题,但只要连续高负荷运转超过八小时,温升就会超过临界值,滚珠磨损加剧,精度会迅速下降。”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最多三个月,主轴就会报废。到时候,别说省钱,整条生产线都得停摆。一台新的主轴,连带安装调试,至少三百万,还得等德国那边派工程师过来,周期半年起步。”
王金龙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一个搞行政管理出身的空降厂长,哪里懂这些。
在他眼里,我说的这些,无非是老员工仗着资历,抵制改革的借口。
“林旬,我警告你,别给我摆你那套老师傅的架子。现在是大数据时代,不是你靠着一本破笔记就能包打天下的年代了!”
他口中的“破笔记”,是我父亲留下的,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这台机床从安装到现在的每一次维修、保养、更换零件的数据,比原厂的说明书还详细。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王金龙指着那箱新轴承,“这个,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你要是不换,就说明你的能力已经跟不上公司的发展需要了。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
我沉默了。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权力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立场问题。
我慢慢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油污。
“王厂长,我只对机器负责,也只对我签过字的维修单负责。”
“这批轴承,我不会用。”
“如果因为这个决定,公司认为我能力不足,我接受任何处理结果。”
说完,我低下头,继续我的保养工作。
我能感觉到,王金龙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背上刮了很久。
我知道,梁子,算是结下了。
但我没想到,他的报复,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三)
“陈董,您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啊!”
王金龙魂都快吓飞了,手忙脚乱地去扶陈海生,却被一把打开。
陈海生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我,老泪纵横。
“小林师傅,不,林大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父亲啊!”
“是我有眼无珠,用错了人,让你受委屈了!”
整个车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超现实的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我提着工具箱,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我没有去扶他。
幸运飞艇人工计划 不是我冷血,而是我知道,能让陈海生这样的人物当众下跪的,绝不仅仅是愧疚。
一定是出大事了。
果然,跟在后面的生产总监张峰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惨白如纸。
“董……董事长,DMG……DMG-79B,主轴……抱死了!”
“什么?!”王金龙失声尖叫起来,身体晃了晃,差点瘫倒在地。
张峰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绝望地对陈海生说:“两个小时前,王厂长亲自督促,让机修组的小李换上了那批新轴承。刚才赶一个美国GE的加急订单,机床高负荷运转,不到一个小时,主轴部分就冒烟了,现在整个卡死了,温度报警,全厂都跳闸了……”
陈海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指着王金龙,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这个……蠢货!”
GE的订单,我知道。
那是集团今年最大的一笔合同,价值上亿,违约金是天价。
而完成这个订单最核心的精密部件,整个集团,只有这台DMG-79B能做。
现在,它瘫了。
一切,都应验了。
只是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陈海生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我。
“林大师,我知道,现在只有你能救它了。算我求你,看在你父亲和我的交情上,帮帮厂子,帮帮我这一次!”
他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尘封的记忆。
我父亲林建国,和陈海生,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兄弟。
当年,是他们俩,靠着几台破旧的机床,白手起家,创办了“东升精密”的前身。
我父亲是技术核心,陈海生是跑业务的。
后来,厂子做大了,我父亲却因为常年劳累,积劳成疾,早早地走了。
临终前,他把我和这个工具箱,托付给了陈海生。
他说:“海生,我走了,以后厂里的技术,就看小旬了。这孩子,像我,认死理,你多担待。”
陈海生当时哭着说:“哥,你放心,只要有我陈海生一口饭吃,就饿不着小旬。东升,永远是他的家。”
家?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解聘通知书,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海生。
心里五味杂陈。
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听清。
“陈董,你先起来。”
“我不起来!”陈海生很固执,“你一天不答应,我就一天不起来!”
我叹了口气。
“起来说话。跪着,解决不了问题。”
我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海生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张峰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我把工具箱放在地上,目光扫过王金龙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第一,我要王厂长,当着全车间所有人的面,为他刚才说的话,向我,向我的职业,道歉。”
王金龙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满是屈辱。
陈海生没有丝毫犹豫,转头对着他就是一声怒吼:“道歉!”
王金龙咬着牙,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在陈海生杀人般的目光下,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林……林师傅,对不起。我……我刚才……是胡说八道。您不是工业垃圾,您是……我们厂的宝贝……”
他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大声点!”我冷冷地说。
王金龙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闭上眼,几乎是吼了出来:“对不起!”
车间里一片死寂。
那些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工友们,此刻都低下了头,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
“第二,这台机床,我可以修。但是,从今天起,三号车间所有关于设备维修、保养、零件采购的技术性决策,最终审批权归我。任何人都不得干涉,包括厂长和董事长。”
这已经不是在提要求了,这是在要权。
一个普通的技术工人,向整个管理层要权。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陈海生却想都没想,立刻拍板:“我同意!别说三号车间,以后整个集团的技术问题,都由你林大师说了算!我给你成立一个独立的技术委员会,你当主任!”
我摇了摇头。
“我不要当官,我只要能安安心心地,修我的机器。”
“好,好,都依你,都依你!”陈海生点头如捣蒜。
我看着他,说出了最后一个条件。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我父亲当年设计的几项技术专利,无偿给了公司使用。现在,我要求重新签订专利授权协议。公司可以继续使用,但每年需要将该专利产生利润的百分之一,注入一个专项基金。”
“这个基金,不用来分红,不用来搞福利。只用来做一件事:设备的技术革新与人才培养。我要让那些真正爱技术、肯钻研的年轻人,有钱用,有奔头。”
这番话说完,连陈海生都愣住了。
他没想到,我提出的最后一个条件,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厂子的未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欣赏,有赞叹,更多的,是深深的愧疚。
他知道,他和他所代表的资本,在追求利润的道路上,已经走得太远,把一些最根本的东西,给忘了。
“好!”陈海生重重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我答应你!所有条件,我都答应!我马上让法务部过来,现场起草协议!”
我没再说话。
我弯下腰,打开了那个牛皮工具箱。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拿出里面的工具,一件一件,整齐地摆放在工作台上。
然后,我穿上蓝色工作服,戴上防油手套,走向那台已经冰冷的“心脏”。
仿佛一个即将走上战场的将军,在检阅他的士兵。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家,要变天了。
(四)
接下来的七十二个小时,我几乎没有离开过三号车间。
DMG-79B的损伤,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劣质轴承在高温高转速下碎裂,钢珠和保持架的碎片,像子弹一样,打坏了主轴的内壁和前端的刀具夹持系统。
整个核心传动部分,几乎成了一堆废铁。
如果按照德国原厂的维修方案,就是整个更换,没有第二条路。
但我知道,还有第三条路。
一条我父亲曾经走过的路。
修复。
那是一种近乎于“再造”的工艺。
需要对材料学、金属热处理、精密研磨和动态平衡有极为深刻的理解。
陈海生调来了全集团最好的资源配合我。
最好的车床,最好的铣床,最好的老师傅给我打下手。
王金龙被停职了,每天像个犯人一样,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
车间里,除了机器的运转声,就只有我发号施令的声音。
“A组,准备45号钢,热处理,硬度要到洛氏60。”
“B组,把主轴残骸拆下来,用超声波探伤,标记所有微裂纹。”
“小王,去我的储藏室,把左边第三个架子上那个贴着红色标签的木盒子拿来。”
那个盒子里,是我父亲当年留下的一套手工研磨工具。
是用最好的粉末高速钢,亲手锻打、淬火、开刃而成。
每一把,都像一件艺术品。
当着所有人的面,我开始了我最核心的工作——修复主轴内壁的损伤。
没有图纸,没有数据。
所有的尺寸,所有的公差,都在我的脑子里,在我的手上。
我的手,在砂轮和零件之间游走,稳得像磐石。
火花四溅,映着我专注的脸。
那一刻,我感觉我父亲就站在我身后,像小时候一样,用他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握着我的手。
时间,仿佛消失了。
三天后的清晨,当最后一颗螺丝被我用扭力扳手拧紧到指定的扭矩值。
我直起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通电,试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张峰的手,在电闸上,微微发抖。
他看向我,我对他点了点头。
“合闸!”
电流“嗡”的一声,流遍整台机床。
控制面板的指示灯,一排排亮起,绿莹莹的,像一片希望的田野。
我输入指令,启动主轴。
电机开始旋转,声音由低到高,平顺,流畅,没有一丝杂音。
五千转……一万转……一万八千转……两万四千转!
主轴在极限转速下,发出悦耳的“嗡嗡”声,像蜜蜂在歌唱。
我拿出一枚硬币,轻轻地立在机床的外壳上。
硬币,纹丝不动。
“成功了!”
“天呐!真的成功了!”
整个车间,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许多老师傅,眼眶都红了。
他们不是在为一台机器的修复而欢呼,他们是在为一种精神的回归而欢呼。
一种被遗忘了许久的,叫做“工匠精神”的东西。
陈海生从办公室里冲出来,他这几天也几乎没合眼,眼窝深陷。
他冲过来,紧紧地抱住我,这个身家百亿的老人,哭得像个孩子。
“兄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哥啊……”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
“陈董,过去了。”
“不,过不去。”陈海生擦了擦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小旬,从今天起,你就是东升集团的首席技术官,CTO!我给你百分之五的集团股份!”
我愣住了。
百分之五的股份,按照东升集团现在的市值,那是几十个亿。
我下意识地想拒绝。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陈海生却按住了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无比诚恳地说:“你别拒绝。这不是我给你的,这是你应得的,是你父亲应得的。东升,本来就该有你们林家的一半。”
“我老了,糊涂了,这几年光想着怎么把报表做漂亮,怎么让股价往上涨,差点把咱们起家的根本给丢了。”
“是你,是你这一跪,把我给跪醒了。”
“技术,才是一家制造企业的根。没有了根,再高的楼,也是空中楼阁。”
他的话,掷地有声。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工友们充满期盼的眼神。
我忽然明白,我肩上的担子,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工具箱那么重了。
我点了点头。
“股份,我可以要。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一百个都行!”
“我要王金龙回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陈海生。
“让他回来干什么?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让他回来,”我打断了他,“但是,不是当厂长。让他去一线,从学徒工干起。什么时候,他能亲手换好一个轴承,能看懂一张零件图,什么时候,再谈给他别的岗位。”
“我要让他明白,管理,不是在办公室里看报表、画PPT。管理,是要懂生产,是要尊重技术,是要知道每一颗螺丝是怎么拧上去的。”
陈海生怔怔地看着我,过了很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听你的。小旬,你比你爸,看得更远。”
(五)
GE的订单,如期交付。
对方对我们产品的精度,赞不绝口,甚至追加了一笔更大的订单。
东升集团的股价,不跌反涨。
我成了集团的CTO,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能俯瞰整个厂区。
但我还是更喜欢待在车间里。
听着机器的轰鸣,闻着机油的味道,我才觉得踏实。
王金龙真的被下放到了车间,跟着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学徒,每天弄得一身油污。
他一开始很不服气,见到我,眼神里都是怨毒。
我没理他。
我只是让他的师傅,每天给他布置任务,完不成,就加班。
一个月后,他身上的戾气,被磨掉了一大半。
有一次我路过,看到他正满头大汗地,用塞规测量一个零件的间隙,那份专注,倒有几分工人的样子了。
他看到我,眼神躲闪了一下,然后,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林……林总。”
我点点头,走了过去。
我成立的技术革新基金,也正式运作了起来。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厂里那些用了几十年的老旧机床,全部登记造册,然后,从基金里拨钱,让老师傅们带着年轻技术员,“认领”这些设备。
任务只有一个:升级改造。
把机械的,改成数控的。
把低效的,改成高效的。
我告诉他们,不要怕失败,不要怕花钱。
每一次失败的尝试,都是一次宝贵的数据积累。
我要让东升的每一个技术员,都敢想,敢做,敢试错。
厂里的风气,一天天在变好。
以前是死气沉沉,现在是热火朝天。
老师傅们重新找回了尊严,年轻人看到了希望。
陈海生把集团的日常经营,都交给了新的CEO,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隔三差五就来厂里找我,不谈工作,就拉着我,去我那间小小的休息室。
他会带一瓶好酒,两个小菜。
我们就坐在那张油腻腻的桌子旁,一边喝,一边聊。
聊我父亲,聊他们当年创业的艰辛,聊那些已经被遗忘的往事。
有一次,他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说:“小旬,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你爸。”
“他那个人,一辈子就爱跟机器打交道,不爱钱,不爱名。他说,把一堆铁疙瘩,变成一个能改变世界的东西,那种成就感,是再多钱都买不来的。”
“我以前不懂,现在,我有点懂了。”
他看着窗外,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厂房,眼神悠远。
“这个时代,走得太快了。快到我们很多人,都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出发。”
我给他倒上一杯酒,没有说话。
我知道,有些东西,变了。
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它就藏在那个牛皮工具箱里,藏在那些被磨得发亮的工具上,藏在一代代工匠的手心里。
它叫传承。
(六)
那天傍晚,我刚从车间出来,手机响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国际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是英文。
“Mr. Lin, our offer still stands. We value true craftsmanship. Looking forward to your reply. ——Siemens Global R&D Center.”
(林先生,我们的邀请依旧有效。我们珍视真正的工匠精神。期待您的回复。——西门子全球研发中心。)
我看着这条短信,愣了很久。
我想起来了。
在我被开除的前一个星期,我收到过一封来自德国的邮件。
是西门子发来的,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的技术,想以百万欧元的年薪,和首席科学家的职位,邀请我加入他们位于慕尼黑的全球研发中心。
当时,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回绝了。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我关掉手机,抬头看向远方。
夕阳的余晖,正洒在“东升精密”四个大字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车间里,传来了机器的欢唱,和工人们的笑声。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我拿出手机,删掉了那条短信。
然后,迈开脚步,向着那片充满了烟火气和钢铁味道的地方,走了过去。
我的战场,在这里。
我的根,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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