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家的门,终于还是开了。
那是一扇深红色的防盗门,和我家的一模一样,同一个师傅装的,连门上贴的那个倒过来的“福”字,都是奶奶有一年亲手写的,只是我家的已经褪色发白,她家的还红得刺眼。
门后站着姑姑。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很素,但料子很好,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
她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去,看着我,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来了。”她说,声音沙哑。
我点点头,没说话,换了鞋走进去。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薰味。
客厅收拾得一尘不染,茶几上摆着一束新鲜的百合,开得正盛。
这和奶奶那个塞满了药瓶子、旧报纸和各种杂物的小屋子,是两个世界。
姑姑给我倒了杯水,玻璃杯壁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冰得我指尖一缩。
“奶奶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她问,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离我远远的。
“差不多了。”我捧着杯子,感受着那点冰凉顺着掌心往上爬,“爸还在那边理,有些旧东西,不知道该扔还是该留。”
她“嗯”了一声,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冰箱工作的嗡嗡声,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夏蝉。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也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
果然,她先开了口。
“那套房子,”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你爸……是怎么想的?”
来了。
终于来了。
我心里那股压抑了很久的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从奶奶生病到走,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她一次都没来过。
一次都没有。
她家离奶奶家,开车不堵车的话,二十分钟。坐公交车,也就一个小时。
十公里。
地图上一个手指的宽度。
可这十公里,对她来说,好像隔着一个太平洋。
奶奶刚开始只是腿脚不便,后来慢慢地,记性越来越差,有时候连我爸和我都不认识了。
她会指着电视里的人,喊我爷爷的名字。
她会半夜三更突然坐起来,吵着要回几十年前的老家。
她会把刚吃过的饭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委屈地哭,说我们不给她饭吃。
我爸白天要上班,只能我请了长假,在家照顾她。
给她喂饭,擦身,换洗尿湿的床单。
那股混杂着药味、饭菜味和老人身上特有的气味,像一张网,把我和那间小屋子牢牢地罩在里面。
有时候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到阳台上,把窗户开到最大,拼命地呼吸外面的空气。
楼下小花园里,桂花树开了,风里带着甜丝丝的香味。
奶奶最喜欢桂花。
她说那味道,像小时候吃的桂花糖。
我跟姑姑打过无数次电话。
第一次,我说:“姑,奶奶住院了,你来看看她吧。”
她在电话那头很吵,像是在逛商场,她说:“知道了,我这边忙,走不开。”
第二次,我说:“姑,奶奶现在谁都不认识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她说:“请个好点的护工,钱不够我给你打过去。”
第三次,我几乎是在吼:“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她是你妈!”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她挂了。
再后来,我爸不让我给她打电话了。
他说:“别打了,你姑……她有她的难处。”
难处?
能有什么难处,比自己躺在病床上的亲妈还重要?
我爸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他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奶奶的房间,给她按摩僵硬的腿脚,陪她说话,哪怕她根本听不懂。
他的背,就是在那三年里,一点一点驼下去的。
奶奶走的那天,是个阴天。
她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爸握着她已经冰凉的手,坐了整整一夜,一句话都没说。
我给姑姑发了条信息:奶奶走了。
她回得很快,只有一个字:好。
葬礼上,她来了。
还是那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看不出一点悲伤。
她没有哭,只是远远地站着,像个局外人。
亲戚们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指责和不解,在背后窃窃私语。
她像是没看见,也没听见。
现在,她坐在这里,隔着一张茶几,问我,那套房子,我爸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的火,烧得我喉咙发干。
我把水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水洒出来一些,在光洁的桌面上形成一小滩水渍。
“我爸没什么想法。”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觉得,那房子,跟你没关系。”
姑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翕动着,却没发出声音。
“为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依旧那么沙哑,“我是她女儿,我没资格吗?”
“资格?”我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你照顾过她一天吗?你给她喂过一勺饭吗?你给她换过一次尿布吗?奶奶半夜疼得睡不着,在床上哼哼的时候,你在哪?奶奶拉着我的手,把我错认成你,哭着问你为什么不回来看她的时候,你又在哪?”
“你凭什么现在来谈资格?就凭你身上流着她的血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愤怒,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姑姑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看到有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她身前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地洇开。
她哭了。
那个在葬礼上都没有掉一滴泪的女人,现在哭了。
可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片荒芜的疲惫。
“房子我爸会处理。”我拿起外套,不想再待下去,“不管他怎么处理,都跟你没关系。你就当,你没有这个妈,我们,也没有你这个姑姑。”
我转身往门口走去。
手刚碰到门把手,身后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等一下。”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你跟我来。”
我跟着她走进一间卧室。
那应该是她的书房,装修得很雅致,一整面墙的书柜,一张宽大的书桌。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已经褪了色的木盒子。
那个盒子,我认得。
是奶奶的。
奶奶神志还清醒的时候,总是把这个盒子放在枕头底下,谁都不让碰。
我小时候好奇,问她里面装了什么宝贝。
她总是笑着摸我的头,说:“是奶奶的命。”
奶奶糊涂了之后,这个盒子就一直锁在她的床头柜里。
我爸说,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等她走了,再打开看吧。
可这个盒子,怎么会在姑姑这里?
姑姑把盒子放在桌上,用一把小钥匙打开了它。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厚厚的,已经泛黄的信纸,和一张折叠起来的画。
“你看看吧。”姑姑把那些东西推到我面前,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我迟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封上的字迹很娟秀,是姑姑的笔迹。
收信人,是奶奶。
邮戳的日期,是三年前。
我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妈:
今天立秋了,天气转凉,你要记得加衣服。我给你买的那件羊毛开衫,不知道你穿了没有。
爸托人给我带了信,说你最近腿又疼了,晚上总是睡不好。我心里难受,像是被石头堵着。
我给你寄了些药膏过去,是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听说效果很好。你一定要按时用。
妈,我很想你。
但我不能回去。
对不起。”
信很短,就这么几行字。
我一封一封地往下看。
每一封信,都不长。
有的只是问候,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有的会说一些自己工作上的事,像是跟她聊天一样。
有的会附上一张照片,是姑姑去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
信的落款,永远都是三个字:对不起。
整整一盒子,上百封信。
从三年前,奶奶生病开始,一直到她去世前几天。
姑姑,从来没有停止过给她写信。
可这些信,为什么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的手有些发抖,拿起了那张折叠起来的画。
画纸很旧了,边缘已经磨损。
打开来,是一幅儿童画。
画上,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牵着一个比她更小的小男孩,站在一棵开满了花的桂花树下。
小女孩笑得很开心,小男孩却在哭。
画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名字:小琴,小军。
小琴,是我姑姑的小名。
可小军……是谁?
我从来没听说过,我还有一个叫“小军”的舅舅。
“他是你小舅舅。”
姑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轻得像一声叹息。
“他六岁那年,没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年夏天,特别热。妈带着我和小军,在院子里乘凉。院子里那棵桂花树,就是那年栽下的。”
姑姑的眼神飘向窗外,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夏天。
“妈去厨房给我们切西瓜,让我看着小军。小军那时候调皮,非要爬到院子里的那口井上去玩。”
“我让他下来,他不听。我吓唬他,说再不下来,我就不理他了。”
“然后……然后我就真的生气了,跑回了屋里,把他一个人丢在了院子里。”
姑姑的声音开始颤抖,眼泪又流了下来。
“等我再出去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我们找了很久,最后……最后在井里,发现了他。”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那口井,我记得。
在我家老房子的院子里,后来被填上了,上面种了花。
小时候我问奶奶,为什么要把井填了。
奶奶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把我骂了一顿,不许我再问。
“小军走了之后,妈就变了。”
“她不说话,也不哭,整天就抱着小军的衣服,坐在院子里发呆。”
“有一天,她突然把我叫到跟前,指着我的鼻子说,是你,是你害死了你弟弟。如果不是你,他不会死的。”
“她说,我不想再看见你。你给我滚。”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回过那个家。”
幸运飞艇预测 姑姑蹲下身子,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哭声。
“我不是不想回去,我是不敢回去。”
“我一踏进那个院子,就能看见小军站在那口井边上,对我笑。”
“我一看见妈,就能想起她指着我鼻子骂我的样子。”
“那个家,那套房子,对我来说,不是家,是地狱。”
“这些年,我给你爸打过很多钱,让他给妈请最好的医生,买最好的药。我给他打电话,问妈的情况,一问就是一个多小时。可我就是不敢回去,我怕……我怕妈还是不肯原谅我。”
“奶奶生病,神志不清之后,你爸给我打电话,说妈谁都不认识了,嘴里却一直念叨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小军,一个是我。”
“他说,妈其实早就原諒我了,只是她自己心里那个坎,也过不去。”
“她病了之后,把所有不好的记忆都忘了,只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她总拉着你爸的手,问他,小琴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汹涌地流了下来。
我想起奶奶糊涂之后,确实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朝着外面张望,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想起有一次,她拉着我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说:“小琴,你终于回来了。妈知道错了,你别生妈的气了,好不好?”
我当时只觉得,她是真的糊涂了,把我认错了。
却不知道,那一声“小琴”,是她藏在心底几十年,说不出口的歉意和思念。
“这个盒子,是爸前几天给我的。”姑姑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他说,妈走了,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妈在信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写清楚了。”
我这才发现,那一沓信纸里,夹杂着一些不一样的。
纸张更旧,字迹也更苍老。
是奶奶的笔迹。
我颤抖着手,抽出一封。
“小琴:
今天是你二十岁的生日。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可是你不在。
院子里的桂花又开了,很香。
你爸说,你在外面过得很好,考上了大学,我很为你高兴。
对不起。
妈知道,那两个字,我说晚了。
我不该怪你,小军的死,是个意外,谁也不想的。
可我当时,真的快疯了。
我只有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你身上,我才能活下去。
妈对不起你。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就回来吧。
妈想你了。”
信的末尾,有一滴干涸的泪痕,把墨迹晕染开来。
后面还有很多封。
每一封,都是奶奶写给姑姑的。
写她的思念,写她的忏悔,写她日复一日的等待。
可这些信,和姑姑写的那些一样,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她们母女俩,就像站在一条河的两岸,隔着那道名为“过去”的鸿沟,遥遥相望。
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着自己,也折磨着对方。
她们都以为,对方没有原谅自己。
却不知道,原谅,早就发生了。
只是,谁也没有勇气,先迈出那一步。
“我想要那套房子,”姑姑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是为了钱。”
“我想把它卖了。”
“然后呢?”我问。
“我想用那笔钱,成立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那些,像小军一样,因为意外而失去生命的孩子,和像我们一样,因为失去孩子而痛苦的家庭。”
“我想,这应该是妈,和小军,都希望看到的。”
“我想,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客厅里很安静。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T觉已经暗了下来。
城市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像一片温暖的星海。
我看着姑姑,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眼角细密的皱纹。
这个我怨恨了三年的女人,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那么陌生,又那么可怜。
她的人生,从十几岁那年夏天开始,就一直被困在了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和那口冰冷的井里。
她用冷漠和疏离,给自己建了一座坚固的堡垒。
可那座堡垒里,关着的,只有她自己。
“房子……我爸会同意的。”我说。
姑姑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相信。
“我也会……帮你一起。”
我说完这句话,姑姑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里,有几十年的委屈,悔恨,思念,和终于被理解的释放。
我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很瘦,很单薄,在我怀里微微颤抖着。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眼泪咸涩的味道。
在这一刻,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不是姑侄,只是两个同样失去了至亲,同样满身伤痕的普通人。
我们互相依偎着,汲取着彼此身上仅有的一点温暖。
从姑姑家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晚风很凉,吹在脸上,很舒服。
我没有打车,而是一路走回了家。
那十公里的路,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短过。
回到奶奶的小屋,我爸还没睡。
他坐在奶奶的床边,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整理着奶奶的遗物。
看到我回来,他抬起头,问:“你姑……都跟你说了?”
我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
“爸,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爸叹了口气,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这是她们母女俩的心结,得她们自己解开。”
“你奶奶走之前,其实已经不怨恨你姑了。她只是……放不下小军。她总觉得,是她这个当妈的没做好,才让家里出了这样的事。”
“她不让你姑回来,一方面是气,另一方面,也是怕。她怕看到你姑,就会想起小军,就会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她是在保护你姑,也是在保护她自己。”
“你姑也是一样。她不回来,不是不孝,是愧疚。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弟弟,没脸回来见你奶奶。”
“两个最亲的人,都用最笨拙的方式,爱着对方,也伤害着对方。”
我爸从一堆旧照片里,抽出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奶奶,抱着两个孩子,笑得很灿烂。
一个,是扎着小辫的姑姑。
另一个,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那应该就是,我从未见过面的,小舅舅。
“你奶奶这一辈子,苦啊。”我爸摩挲着照片,眼圈红了,“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吃了上顿没下顿。好不容易把你们姑侄俩拉扯大,又出了小军的事。”
“她心里苦,但她不说。她把所有的痛苦,都自己一个人扛了。”
“她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让我一定要把你姑找回来。她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姑。”
“她说,下辈子,她还想当你们的妈。这一次,她一定好好地,把你们都护在身边。”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原来,那些我以为的冷漠,怨恨,和不理解背后,藏着这么多我不知道的深情和苦衷。
我们总是习惯用自己的眼睛,去评判别人的人生。
却忘了,我们看到的,往往只是冰山的一角。
在那看不见的海面下,隐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流和沉重的伤痛,我们无从得知。
后来,我们卖掉了奶奶的房子。
手续办完的那天,我和我爸,还有姑姑,一起回了趟老屋。
屋子已经搬空了,显得格外空旷。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奶奶身上的味道。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和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做最后的告别。
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长得很高大了。
虽然不是花期,但枝叶依然繁茂,在风中沙沙作响。
姑姑走到树下,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粗糙的树干。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平静而温柔的表情。
“哥,”她回头看着我爸,“你说,我们在这里,再给小军,也种一棵树,好不好?”
我爸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好。”
我们没有种桂花树。
我们种了一棵小小的橘子树。
因为奶奶说过,小军最喜欢吃橘子。
我们把奶奶和小舅舅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埋在了树下。
希望他们母子俩,能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再也没有分离和痛苦。
姑姑用卖房子的钱,成立了那个基金会。
她给它取名叫“桂子飘香”。
她说,希望每一个失去孩子的家庭,都能像桂花一样,虽然经历了风雨,但依然能散发出生命的香气。
她辞掉了原来高薪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基金会的工作中。
她变得很忙,但整个人,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有精神。
她脸上的那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的笑容。
我和我爸,也成了基金会的志愿者。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去探望那些需要帮助的家庭。
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给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和安慰。
每一次,当我看到那些父母,因为我们的到来,而露出的一丝笑容时,我都会想起奶奶。
我想,这大概就是她最希望看到的,生命的延续。
有一次,我们去探望一个因为车祸失去独生女的母亲。
她一直走不出来,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姑姑陪着她,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不知道姑姑跟她说了什么。
我只看到,当姑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那个母亲,也跟着走了出来。
她走到了阳台上,拉开了紧闭了很久的窗帘。
那天阳光很好。
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也洒在了姑姑的脸上。
她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站着,看着窗外。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姑姑做这一切的意义。
她不是在赎罪。
她是在救赎。
救赎别人,也救赎她自己。
她把自己的伤口,剖开来,给那些同样受伤的人看。
告诉他们,你们不是一个人。
你们的痛苦,我懂。
这种懂得,比任何苍白的安慰,都更有力量。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又是一年秋天。
我和我爸,还有姑姑,一起去给奶奶和小舅舅扫墓。
墓碑前,摆满了新鲜的菊花和他们生前最喜欢吃的东西。
姑姑点燃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她跪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跟奶奶说着话。
说基金会最近又帮助了几个家庭。
说她前几天出差,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
说我爸的身体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说我最近工作很努力,还谈了个不错的女朋友。
她说的,都是一些家常。
就像,奶奶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一阵风吹过,墓地旁的桂花树,落下了一阵金色的雨。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甜丝丝的香味。
我仿佛又看到了奶奶,坐在院子的桂花树下,笑着对我招手。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他们都在笑。
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温暖。
回去的路上,姑姑开车。
车里放着一首很老的歌。
我爸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坐在后排,看着姑姑的侧脸。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照在她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着。
我突然想起,我今天来的时候,姑姑家的那扇门。
那扇深红色的,和我家一模一样的门。
我想,那扇门,其实一直都没有锁上。
锁上的,是人心。
是那些因为误解,因为愧疚,因为爱,而自己给自己画下的牢笼。
而现在,我们都走出来了。
我们用了几十年的时间,走过了那短短的十公里。
路很长,也很难。
但幸好,我们最终,还是走到了。
车子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
我看到路边,有一对年轻的母女,手牵着手,在等绿灯。
女孩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她妈妈哈哈大笑。
那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姑姑也看到了她们,她的眼神,变得很温柔。
绿灯亮了。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了前方的车流。
我知道,我们的人生,也一样。
会遇到红灯,会停下,会等待。 幸运飞艇人工计划
但只要心中有光,有爱,就总能等到绿灯亮起的那一刻。
然后,继续,向前走。
带着逝去亲人的爱和期望,好好地,走下去。
直到,我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转载请注明来自Nkqfj,本文标题:《奶奶的房间全部攻略(姑姑家距我家十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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